少女登时一跃而起,汲着绣鞋跑到门口。
来人是湘竹。
小丫鬟神色紧张,进了屋还不忘带上门。
“小姐,奴婢是来救您逃出大公子身边的。”
江月旧拉她手腕,嘘声,“跟我一起走吧,若是被哥哥知道了,定不会轻饶你。”
湘竹颔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小姐,奴婢那日瞧见了顾行首从大公子书房出来……”
“我也见到了他。”少女边收拾包袱边答,“还差点被哥哥发现了呢。”
小丫鬟微微一怔,结巴道,“奴婢瞧见顾行首时……他,他好像中了毒,面色惨白,大口大口往外咳血……”
“什么?!”
江月旧手里的包袱应声摔在地上,转身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无法控制地打了个颤。
湘竹见她全然不知情,只好接着往下说,“不过那时天色已晚,并无人发现顾行首的踪迹……他怀里好像还揣了什么重要的密件……”
中毒,咳血。
书房,密件。
少女飞速地思索一番,觉得顾言风中毒定与兄长脱不了干系。
她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她得去找江风霁拿解药。
“我要去找哥哥。”
江月旧说着,人已出了屋子,湘竹跟在后头,刚要劝阻,就见院前挡了个高瘦的女人。
“小姐不可以离开院子。”
丹微抬起胳膊,横刀拦她,面无表情。
“我要见哥哥。”
“主子有要事在身,此刻不在府内。”
江月旧抬眸,忽然笑了笑,“那就劳烦丹微姐姐去寻他一寻,如若不然,等我见到了哥哥,便叫他杀了你。”
丹微握刀的手指微微收紧,显然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末了,才缓缓吐出个“遵命”二字来。
为了她,江风霁当真会杀掉自己的。
丹微确信。
-
燕霄原本的计划是趁相爷动手对付圣上之前,先去府里捉住汪岑,用儿子来胁迫老子。
结果禁军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相爷并未到场。
燕霄疑虑,和顾言风暗中去了相府,一探才知,汪岑已经死了。
死在了个女人手里。
燕霄并不了解其中诸多缘由,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遂看向身旁的顾言风。
后者拧着眉,盯住一处空地。
天色渐晚,院子里亮起灯火,那空地上跌跌撞撞跑出个薄纱覆身的曼丽女子。
随着她一路奔逃的动作,地上蜿蜒出一道醒目的血迹。
后头追来的一群家丁,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在阿颜头上,顾言风抬手,掷了一粒石子下去,擦着刀尖,将人逼退几步。
燕霄见已暴露,干脆同男人一块翻身落在阿颜跟前,反手掏出密件。
“稀客啊,只可惜来得不是时候。”
汪荃捻着把白须,踱步从人群里走出。明明方才丧子,却气定神闲地像是只死了条家犬而已。
“汪相爷,恐怕今日,您要同下官走一趟了。”
燕霄话音刚落,汪荃便哈哈大笑起来,衬在空荡的夜色中,听着有几分瘆人。
“那还真是不巧,老夫今日要为犬子报仇,便是圣上来了,也得为老夫做主。”
汪荃一挥手,数人立刻举刀上前,要将阿颜拿下。
“顾行首……”
阿颜跌坐在地,勉强抬起一只手拽住男人的衣角,“恳求你看在,看在许当家的面子上,应允妾身一事。”
顾言风半蹲下来,见她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有的愈合了,有的还在流血,甚至分辨不出,哪一道伤痕更加致命。
“我会救你出去的。”
阿颜摇头,轻笑着仰起头看他,“妾身不求此事。”
男人缄默,似乎猜到了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妾身,只求一死。”
顾言风握剑的手指微动,却并不开口。
阿颜擦了擦唇角漫下的血迹,笑容艳丽,带着决绝,“若死在汪家肮脏的刀刃之下,妾身哪怕做鬼也无颜面对许郎。所以恳求你,求你杀了我。”
男人沉默着站起身,在汪荃咆哮的怒吼下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好,小爷答应你。”
言罢,顾言风抽剑,寒光一撇,血溅满衣。
女人单薄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脸颊却挂着笑,带着泪。
燕霄读不懂那种悲凉的表情。
像是苦尽甘来。
又像是如释负重。
顾言风提着剑,剑刃上一颗颗血珠子接二连三往下滚落,砸在泥土之中,很快就染红了一方。
男人转身,抬起胳膊指向汪荃。
“下一个,轮到你了。”
-
江月旧等了很久,才等到兄长现身。
她没那么多耐心,开口便直言道,“哥哥,给我毒针的解药。”
江风霁自然知道她所指为何,却是五脏六腑都被滔天妒火烧灼,叫嚣着要将她锁在自己身边才好。
男人长腿一迈,站到少女跟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笑容一如既往温柔,“月儿在说什么,哥哥听不懂。”
后者却猛地伸手将他推开数米远,鼻子发酸。
从那日见到顾言风算起,已过了好些天,也不知他的毒蔓延到什么程度,会不会,会不会早就……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
少女甩甩脑袋,擦掉摇摇欲坠的眼泪,近乎歇斯底里道,“毒针为什么现在才发作?哥哥你根本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和盗贼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江风霁踉跄着驻足,终于收起看似温润无害的笑容。
“你是因为我,因为想禁锢我,所以才想害死他的,对不对?”
男人半眯起眼,声色淡漠,“我的月儿,自小就聪明。懂得如何明哲保身,也懂得识时务。可现在,怎么不想做聪明人了?”
江月旧不与他辩驳,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人会死,心脏就疼痛的快要窒息。
少女拔下发髻上的银簪,抵在细白的脖颈处,冷冷道,“哥哥,把解药给我,否则,我便一死了之。”
“小姐!”
湘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见状忙要上前。
江风霁也是肉眼可见地慌了神,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听见少女尖锐地嘶吼,“谁也不许过来!”
江月旧握着簪子的手稍一使劲,雪色的脖子上就立刻见了红。
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本以为这般鱼死网破之下,定能叫兄长让步,谁知江风霁确实交出了解药,只是还未等少女收进怀里,男人指尖就多出了一根银针。
他毫不犹豫扎进自己体内,末了,还反手一掌催着毒素蔓延开来。
“主子!”
这回轮到丹微急红了眼,江风霁抬手示意她别动,而后盯住少女,缓缓露出个笑来。
随着他笑开,薄唇边漫出大片大片的血迹,逐渐染红了素白的衣襟。
江月旧未曾想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蹙眉咬了咬唇瓣,终是放下了手里的银簪,也一并放下了解药。
她站在兄长对面,却觉得已与兄长隔了千万条江河山川,再也无法靠近如初。
“哥哥,你这般逼我,我别无选择。”
江风霁忽然抬手,将人拉进怀里,轻抚她脸颊,“哥哥怎么舍得逼你。只是我,咳咳,我见不得月儿惦念着旁人,如若你离开哥哥身边,哥哥又与死有何分别?”
少女揪住他的衣衫,将头死死埋在男人胸膛上,呜咽着哭出声来。
她不想顾言风死,也不想兄长死。
可上天非要她做决定。
残忍至此。
江月旧哭了很久才闷声道,“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男人仍是耐心地摸着她的长发,语气宠溺,“好,哥哥陪你去。“
-
顾言风拔剑指向汪荃时,腕子被燕霄握住。
后者摇摇头,示意不可。
“他的命,要用来呈堂,遗臭万年。”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鼻腔又漫上那股恶心的血腥味。
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能折在这里。
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儿没完成。
顾言风利落地收剑,将血沫子悉数咽下去,作懒散状转身往外走去,“无趣,剩下的,小爷就不奉陪了。”
天色已晚,路边亮着一排灯盏,被风吹得忽明忽灭。
刚走到江府门口,就瞧见一团身影缩在台阶上,小小的,惹人怜。
兄长说,不必去寻他,只要等在这儿,他自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