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要给徐美音打电话的时候,江遇阻止了她,说,会有人来接他的,就是会晚一些。
老师被他的执着打败,让他回到办公室里,不允许他乱跑。
四岁的江遇踮起脚扒着窗户一直盯着大门口,他一次又一次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他坐在角落里,盯着老师给他的梨看了看,突然听见了匆匆跑步声。他猛地站直朝门口看过去,看见了訾落背着书包出现在门口,随后他看见了谢小安。
江莱还没放学,訾落带着谢小安过来把他接回了家。
他在訾落家里吃了晚饭,饭后跑去把梨洗了干净,对訾落说,我们一人一半。
谢小安当时笑着说了句,梨是不能分着吃的。
江遇和訾落哪里懂,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只觉得梨的味道很甜。
.
那一年的烟花很绚烂,江遇一直记得。
江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刚出院没多久,烟花大会在除夕当晚,江遇被他牵着走出了家门,身边围了许许多多的人,这场烟花两个小时都没停下,江遇看见小火种飞上了天空,绽开了各种各样的花。
当他看见一个降落伞图案的烟花时,他激动地拉了拉江莱的手,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訾落,烟花散发出的光芒将他的瞳孔照亮,江遇看见他笑着转过了头,伸手朝他挥了挥,大喊道,新年快乐。
他怔愣的看着訾落的笑脸,连烟花都忘记了看。
过年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江遇这一年收到了江莱的红包,他回到屋里新奇地看着那通红的红包,拆开后看见了两百块钱。
他隐隐约约记得江莱有时候会回来的比较晚,也记得江德志对他的打工表达过不满,江遇猜,这应该就是江莱辛苦打工赚来的钱。
他跑到江莱的屋里,把崭新的两百块折了折,塞进了江莱桌上的存钱罐里。
年味逐渐淡了下去,江莱牵着江遇去了天安湖,那天阳光灿烂,跑道上很多人在散步,人群太多,江遇走丢了。
这一丢就是几个小时,他不敢乱动,哭也不敢哭,怕过路的人看出来会把他拐走。他站在原地茫然地注视着周围,看见了远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
这片湖很大,周围没人靠近,他一步步走过去伸着脑袋看湖面中的倒影,捡小石子扔进湖面,看着湖面荡起涟漪,他的模样也不清晰。
他不知道这样玩了多久,只听见一声声呼唤隐隐传来。
这声音带着焦急,一声声在喊他的名字,江遇听出来是江莱的声音,他转身就跑,却在刚上坡时脚一滑,整个人往后仰。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那一瞬间仿佛进入了比冰窖还要冷的地方,江遇睁不开双眼,使不上力气,没有办法呼吸,一张嘴就是冰凉凉的水顺着咽喉传入胸腔里。
在奄奄一息之际,江遇听见了越来越近的呼喊声,从焦虑变成了恐惧。
“噗通”一声,好像有人跳了下来。
那天过后,醒来的江遇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全是暂新的,他看见的江德志是凶狠的,看见的徐美音是漠然的,他站在院子里,听见有人在喊他,转过身,看见了訾落是阳光的。
……
江遇在窒息中醒来,他的额头满是汗。
市区的夜里没有百花胡同里的静,时常都会有喇叭声说话声响起,搬家这几个月来,他的睡眠比在百花胡同还要糟糕,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每晚都在挣扎中惊醒,今晚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会儿只觉得喘不过气。
窒息般的疼痛使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揪着胸口那一块的衣服布料,只觉得想念快要冲破了大脑,自从他的记忆完整后,他反反复复做坠入湖里的噩梦,也会反反复复梦见五岁之前的他和訾落。
他和訾落二十二年的记忆终于完整了。
一阵阵寒意把他包围,江遇感觉到冷,慢慢把身体缩成一团,再也没了睡意。
这个家不像百花胡同的家,透过窗帘的缝隙能看见窗外的月亮,此时的他看见的是朦胧一片,就像他看不清他的未来。
暑假来临的时候侯意回来的很早,找不到江遇时打来了电话,问了地址直接跑了过来。
他来时徐美音并不在,侯意进了门把整间房参观了一遍,看见江遇已经背对着他回房间的身影,他跟了过去,几秒后看清了江遇的模样。
他一时说不出话。
明明是江遇给他开的门,但江遇好像并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多了个人。
他在书桌前坐着,掏出一盒烟,熟练的点了火,静静看着窗台上那把吉他,一根烟灭又是一根。
侯意看不下去,伸手抢过来踩灭,看着他,沉声道:“这都多久了,你一直这样?”
江遇动了动手指,伸手想去拿烟盒,却被侯意抢先。
“江遇,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侯意看着他,皱着眉头,话语中充满了愠气,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天才轻声地说,“早知道这样……哪怕家里人不同意,你当初也不该和他分开,起码……”
江遇不做声,从他手里拿走了烟盒,点了一根吸了一口,始终一言不发。
侯意看着他吸完了烟回到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做,只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侯意深深吸了口气,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你病了。”
江遇朝他看过来,眼神中带了点莫名。
“我不想跟你讲的,我怕你难受,但是你俩都这样我真是……我夹在中间我怎么办啊……”
江遇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坐直了身体盯着他:“什么?”
侯意看了他一会儿:“你知道訾落他为什么不跟着去巡演了吗?”
江遇呼吸一停,抓紧了手指看着他。
“因为他……弹不了钢琴了。”侯意说,“自从跟你分开之后,他就没法儿再弹琴了。”
江遇大脑嗡嗡作响,似乎听到了不可理喻的事:“……怎么可能?”
“那架钢琴是你送的吧,我回来之前去看过他。”侯意看着他说,“他的老师也在,我听到了。”
侯意见他神情恍惚,叹了声,道:“不过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也会。”
江遇茫然地望着他。
“你病了!”侯意见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明白为什么他变成这样自己却没察觉,“你听我的,要么现在跑去找他,要么去看医生!”
“……不。”
江遇好像刚从一个梦魇中醒来瞬间又陷入了下一个梦魇,他现在像每晚从噩梦中醒来的样子,缩成一团,不抬头看任何人,只是喃喃着这一个字。
侯意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徐美音已经回来了。
对于他的一声阿姨好徐美音没有半点反应,冰冷冷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角落缩成一团的江遇,又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过了几分钟才回了房间。
在看见徐美音的那一瞬间,侯意就已经知道江遇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再开学时他们都成了大四的学长,侯意有一天发来消息,说訾落已经重新开始弹钢琴了。
江遇闭上眼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飞快,可他的状态却越来越糟糕。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像个行尸走肉般,而徐美音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怒火发散得不到回应就会乱摔东西,江遇却早已习惯。
他收拾东西时徐美音在一旁死死瞪着他,最后扑过来一巴掌一巴掌打着他,哭着说,见不得他这张脸,让他把她的江莱还给他。
如果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如果他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这种想法逐渐根深蒂固,总有一天会爆发。
江遇回到家照旧给徐美音做饭,进门听见了谈话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面孔,一旁坐着徐美音。
他不认得,那女人却好像认得他,笑着说了声:“小遇回来了啊。”
江遇没理,转身回房间,女人在身后瞥了他一眼。
才走了几步路,他突然听见了熟悉的音调,沉沉的,像是吉他声,从他房间里传来。
房间门没关,江遇猛地冲了过去,看见一个小孩正抱着那把吉他使劲儿地拨弄琴弦,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不要碰!”他瞪着她大吼,“谁让你乱碰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