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一个小狐狸的糖人。
“入夏了,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了糖人了。”
这是今年盛夏前戚良寻吃的最后一个糖人。
特别甜。
今年夏天格外闷。
祁客倾更不爱出门了,每天躲在房里,用戚良寻前些天给他带的扇子扇风。
扇子和梁淮那把很像。
祁客倾才知道扇子上的字是戚良寻写的。
他的扇子上是——有客倾人城。
祁客倾见了还笑了好久。
觉得戚良寻在故意逗他。
这天,雨下的很大,雨滴落在树叶上像是要把叶子砸穿。
祁客倾开窗看着窗外,屋檐处挂着水帘,一串一串,流得极快。
他有些焦躁。
戚良寻还没有回来。
这雨,怕是撑伞也没有多大用处。
起风了。
祁客倾静静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沈休穿过廊子,进了屋。
“公子,要是想开窗看的话,就加件衣服吧。这雨下得大,别着凉了。”
祁客倾应了。
沈休给他拿了件秋天的外衫。
祁客倾里面只穿了薄薄的里衣,外袍随意披着。
“公子还没有回来吗?”
风有些大,沈休在旁边给他多点了一盏灯。
闻言说:“还没有。”
沈休回去了,祁客倾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他这会儿心神不宁,干脆裹着外衫去了前厅。
他府上下人不多,只有几个打扫的小厮和两个厨子,沈休算是管家。
这个时辰,下人也都歇息了,偌大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影。
祁客倾看着远处的仪门发呆。
不多时,他突然听见隔壁院子似乎有些声响。
戚良寻回来了吗?
祁客倾放了心,抬脚往偏院走。
他走得急,过耳房旁边的小门时不小心踩了片小水洼,木屐没有遮挡,雪白的袜子湿了一片。
偏院不大,一个小厅,两间厢房,连着一个小花园。
祁客倾过去时,戚良寻的房间亮着灯。
他敲了门。
屋里似乎有别人,被敲门声惊到打翻了椅子。
祁客倾敲门的动作一顿,这才想起自己这个时候来敲门似乎有些不合适。
他习惯了戚良寻晚归,回来时到他房间送一趟东西。
但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敲戚良寻的门。
只是反过来,却好像很不一样。
就在祁客倾准备走的时候,门开了。
是梁淮开的门。
他脸色不太好看。
祁客倾思考了一下,轻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梁淮点了点头,侧开身体,让他进去。
祁客倾向来知礼,知道他们可能有什么事情,他这个时候进去不合理数。
但是,不看一眼戚良寻,他放心不下。
今天他心绪太乱了,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事实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戚良寻受伤了。
祁客倾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他胸前那道手掌长的伤痕。
他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
戚良寻脸色苍白,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没事儿,处理一下就好了。”
梁淮走过来继续给他清理伤口,沉默寡言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祁客倾站在一旁看着,偶尔帮忙换一盆水。
伤口不算太深,但看着很吓人。
梁淮直到给他包扎好才舒了口气。
“你下次不用管我,我能躲开。”
戚良寻看他一眼,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梁淮咬咬牙,今天情况凶险,若不是良寻,他真的不一定能躲开,说不定还得丧命。
但他宁愿丧命,也不想让良寻替他。
祁客倾担忧地看着戚良寻,跑去外面给他烧了壶热水过来。
他回来时,梁淮已经走了。
戚良寻自己披着外袍坐在那,手上拿了一串珠子。
“小公子不用担心,我身体好,过几天就好了。”
说着,他抬手握了祁客倾的手,把珠串给他戴上。
祁客倾的手纤细白皙,手指修长,手腕腕骨略微凸出。戴上莹白的珠串,看着倒是一脉相承得脆弱。
戚良寻给他戴好便松了手。
“很适合你。”
祁客倾满腔复杂的心绪乱成了麻。
他道了谢,想问他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问。
只说:“公子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不适,尽管告诉我,我认识的大夫多,可以帮到你。”
戚良寻轻笑,微微仰头看着他。
“别担心,事情快结束了,到时候讲给你听。”
第 4 章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连云山脚下的连云镇送走了一场春雨,却留下了绵绵凉寒。
乍暖还寒时候,偏生这祁家七少爷从江南表亲家回来,当真是让祁家还了寒。
小镇不大,却因着连云山庄富庶一方,虽远远比不得京城,也算得上名声在外。多年前,祁家祖先在小镇上安家立业,勤勤恳恳,打下偌大家业。
祁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来,在连云镇开枝散叶,老宅及其产业几近盘踞小半个连云镇。祁老爷子身为连云山庄三大管事之一,祁家虽比不上皇城贵族,却也算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但到底抵不过后辈不成器,到了如今这一辈,除去上了年纪的祁老爷子,竟没有一个能上的了台面。
镇子小,每日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和那些个来来回回被人咀嚼过无数遍的家族秘闻。
其实也说不得是秘闻,传来传去,早已经家喻户晓,连稚子都能张口讲一段当年的风花雪月。
一说祁老爷子独子祁论岭当年光风霁月、文采斐然,惹得镇子上的闺阁小姐门芳心暗许。然而祁公子不顾俗世秽言,与花魁岚晴儿暗结情愫,喜结良缘。
后来生下一子,更是对岚晴儿宠爱有加,可惜了这花魁是个没福分了,生子时落了病根儿,没两年竟撒手人寰。其子祁七自幼身体孱弱,后被祁论岭送去江南静养。
另一说当年岚晴儿艳绝天下,沉鱼阁花魁的名头家喻户晓,只一眼就迷得祁论岭神魂颠倒。
恰逢祁老爷子有要事离家,祁论岭算是意气风发,一时得意。而祁论岭虽是祁家独子,却碌碌无为,终日流连世俗之间。
好在有一副好皮囊,锦衣玉袍加身,倒也迷了不少女子。
于是,在一场花天酒地中,祁论岭一掷千金为其赎身。
之后自然是正室不依、侧房欺压、明争暗斗、挑拨离间。再加上岚晴儿过于小家子气,昔日荣宠不在,竟郁结在心,堪堪生下祁七之后撒手人寰。
府中本就有三位少爷、三位小姐,这几房女眷又怎会容忍再多一个来争宠。
祁家祁老爷子管事,可祁老爷子并不关心后院斗争。在他眼里,斗得越厉害越好,家族传承,若是连这些女人勾心斗角的手段都敌不过,又怎能独当一面。
可怜祁七无名无字,一如大家族里那些众所周知的腌臜事,娘不在爹不疼,唯一管事的老爷子也不过问。在府中五年受尽苦难,终是落下一身病根,后被送到了江南祁家表亲那里。
许是觉得祁七那羸弱的身体活不久了,想要给自己的儿子积点福气,那几房女眷倒是默契地没有再痛下杀手。
如今祁七回府,才激起了她们的后悔。
可惜了,世上药草众多,却没有一味名唤后悔。
风月之时风月说,前者也不知是哪个酸书生,两耳不闻女眷事,只听得三言两语,便编了这个个只论风花雪月的佳话来。
如今这世道本身就对女子苛刻一些,更何况这是一个染了红尘的花魁。
寻常女子入了大家高墙,尚要脱一层皮,无论身或心。
这花魁又怎会善终。
踏尽烟雨,远离江南。
祁客倾一袭红袍,撑一把油纸伞,带着小童,终是踩上了连云镇的青石板。
虽是三月,日头并不晒人,祁客倾却是受不住,撑起小童一早备好的油纸伞。
常年不见阳光,祁客倾的皮肤泛着病态的白。
纵是久病缠身,也挡不住他的好颜色。一张脸,比着当年的花魁也不落下风。
白衫红袍,饶是里里外外穿了数层,衬着清瘦的身体,还是单薄了些。
沈休在一旁看见有卖零嘴儿的,想着自家公子爱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