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我不信。”姚璐璐说完就顺手将他的衣摆掀开,然后就是手掌触及一大片粗粝。“好多疤啊,你疼不疼?”不知道是他的新伤还是旧伤,触碰到的时候她好心疼,觉得好难过,她不知道他一个人挨过多少的伤痛。“我和你说,我那天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伤口,血呼啦呼的,成片成片好吓人。我其实很害怕的,就是没有和你说,我怕我说了,你会难过,你会更疼。”她一边说,一边与他的衣扣做斗争。
“我不疼了,都好了。”他赶紧将她的手抓住,从他的衣襟上挪开。轻抚她的面颊,他看到了她的虚张声势,她的善良可人,她的强装坚强,这些在曹生的眼里都化作了一汪温泉水。他看懂了她的喝醉以及她的缠人。
“你的金怀表我不要,你要收好它。它是你很珍贵的东西,不要轻易送人,知道吗?”姚璐璐被曹生看得有些慌乱。她别开眼,似是顾左右而言他一般地说:“对你那么重要的表一定要收好,珍贵所以才要珍藏。你要把它藏在你的心里,藏在你的眼前。”她头一回觉得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儿,便将他的脖子一把勾过来。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和你说,不是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会把东西还给你,你要收好它,再也不要轻易给人了。”
这一刻,曹生好像明白了刚刚他的复杂心情是什么,是明明有缘相见但却无缘携手,他很遗憾可却也不可惜这一遭的相遇。“我知道了,我会把她藏在心里的。晚安。”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祝她一夜好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chapter 29 第七天:宿醉
1937年8月25日,天蒙蒙亮,杨奇刚刚经历完凌晨的突袭战,浑身都是炮灰地坐在战壕里。他不敢把头盔拿下来,因为四处都是枪弹。手掌在衣角蹭了蹭,然后一把将脸上的土给搓下来。“娘的,这群狗日的装备还真特么的全。都打了一晚上了还有力气,老子脑袋都给震出毛病了。他娘的狗日的都是铁做的啊!”他扯开嗓子就是一通痛骂,似乎这骂声能代替他歼灭敌军。
“杨班长,这……这还能守吗?”跟他一起坐在战壕里避子弹的是军队的司机。战车给人炸的七零八落,他从车上跳下来抢了地上躺着的死人手里的枪就拼命逃。身上都是擦伤,脸上也被炸开了花儿。恐惧战胜了疼痛,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手里抱着枪,不停地发抖。
杨奇一把捶上他的胸膛,满脸的看不起。“瓜怂!狗日的把你车炸了你魂儿也跟着炸没了?抱着个枪就当是吃了太上老君的神丹,以为自己是穿了金钟罩还是练了铁布衫?”他往死里骂,就好像是在骂所有不争气的人。
这司机是死里逃生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那点军饷,他是不会冒死上前线的。是的,军队里会开车的人少,能开战车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们领的军饷自然就比普通士兵高出许多。他心里又恐惧又怨恨,他也不知道自己怨的是什么,反正扯开嗓子对着杨奇就是嘶吼。“我特娘的就是一开车的,我不是扛枪的!这车叫人狗日的给炸了个稀巴烂,我还打个什么仗!你能耐你怎么不去跟人狗日的对干呢?别和我一块儿躲在这战壕里避子弹!”
这话倒也没说错,杨奇顿时被他说的接不上茬儿。他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摸了一把口袋,骂道:“擦!老子没烟了!”没有烟,也没有枪炮,部队都叫人快打散了。他看着灰黑色的天上飞舞着的乌鸦,还有到处乱飞的苍蝇,不禁冷笑说:“热血不但灌溉了土地,还养活了众生万物呢。”
今儿这惨烈的景象倒是叫王明申给说着了,光是从虹口赶去罗店,路上就已经叫人杀了个七七八八。营长、排长、连长,还有旅长,这都让人给轰了个干干净净。这胆小的司机说的没错,还守什么呀?杨奇心中暗想,这都让人打的连部队番号都没了,恐怕现在站起来一眼望过去都是躺着的吧。他除了坐在这战壕里等援军,不知道接下来还能怎么走。
一声长叹,他庆幸曹生不在。要是他今天在这儿,只怕他得给他西安的老爹去送讣告。想到此处,他有些佩服小王,这家伙不但运气好跟着伤兵营的部队调离了虹口去养伤,还大智若愚。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杨奇此刻百无聊赖,他看着天空,唱起了歌儿。这歌是这儿所有躺着的,站着的,坐着的都听过的。他最喜欢最后几句,每每听见他都要跟着哼唧两句才算过瘾,“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2018年8月25日,早上七点整,姚璐璐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她头疼,头太疼了,这闹铃吵得她头更疼。没什么好犹豫的,她一把就将手机给塞到床垫里头去,然后将被子往头上蒙住。
曹生醒的早,他在厨房下饺子,听见姚璐璐房间里传来铃声。他知道这是她的闹钟响了,他将水饺下到锅里,用锅铲搅和了两下,不让饺子沾锅底,然后盖上锅盖微微留一条缝隙防止水溢出来。
“醒醒,起床了。”他轻轻打开姚璐璐的卧室门,看见她蒙着头还在大睡,便上前与她说。见对方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床垫下的闹铃声倒是‘回应’的欢快。这声音传出来闷闷的,他低头寻觅发现是从床垫里头来的,着实觉得她这行为真是淘气。他替她将床垫里的手机掏出来,然后按下屏幕上的‘停止’键。果然,这恼人的铃声就停了。
他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7:15分,便上前推了推姚璐璐。“再不起床可就要上班迟到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姚璐璐闷在头顶的被子向下拉,让她与被子外的世界说早安。
当听到‘上班迟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姚璐璐是腾地就从床上坐起来。她看见曹生站在床头,第一句话就是:“几点了?”
“7:15刚过,你要是现在抓紧洗漱化妆,应该不会迟到。”曹生看她头发乱糟糟的,脸色不好看,心想这应该是和她昨晚喝醉了有关系。他坐到她身旁,替她将乱发稍稍理顺,用手背轻触她的额头,柔声与她说:“有点烫,但是不算是发烧。一会儿给你泡一杯蜂蜜水,喝了你再去上班。”他看得出她身体不舒服。
姚璐璐被他这亲昵的动作唤醒了昨晚的记忆,简直是比酒醉的蝴蝶还要尴尬。“我……那……你……”昨晚的一幕幕就像是放尴尬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全部翻出来。虽然是喝多了,其实她还是能有脑子控制自己的行为和言语的。只不过,她的脑子被荷尔蒙支配了,完全丧失了文明女性的矜持。
“就你这点酒量还学人家小布尔乔亚喝酒,真是……”曹生看她低头,小眼神儿一会儿瞥他,一会儿又瞥到别处。他知道她定是对昨晚的一言一行感觉到了羞耻,现在正不好意思呢。“起床吧,我锅里煮着水饺呢。”昨晚俩人在超市买了速冻水饺作为早饭。
姚璐璐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儿,更加觉得无法直面他。“我那个……昨晚上吧……”她挠了挠头,试图解释一下自己昨晚的行为。本来想说她喝多了,但是觉得逻辑不通顺,喝多了怎么还能记得大早上提这茬呢。她对自己干过的事儿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谓是超高清画质。诶,所以说那些借口喝多了不记得干了龌龊事儿的渣男们,全都是在真眼说瞎话。
“昨晚没有关系,谢谢你。”曹生没有办法云淡风轻地替她说昨天晚上她说的话都是醉话,或者说昨晚根本就没有什么,因为他的心里是起了波澜的,他是实实在在地听到了,看到了也全部接收到了。比起用逃避去伤人,不如直接面对,这是对彼此的尊重。
“你谢我什么?”姚璐璐听不懂。
曹生抿唇,看着她带着疑惑又急迫的眼睛,他轻声解释说:“谢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沉默地看着对方,但是内心已经千回百转。
所以呢?他要说‘但是’吗?按照高中英语老师的习惯,所有的重要内容都在BUT之后。她开始紧张,心跳加速,她不知道她即将要面对什么。她不想骗自己,她是有期待的,虽然这个期待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的。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一切的一切都会被重新安排再次进入原有的秩序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