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逢春被安排在皇帝的帐中洗了澡,用的是皇帝洗澡的木桶,皇帝擦身的棉巾。他洗澡的过程中云郁就在帘幕外面同侍臣说话,安排人准备酒饭。贺兰逢春闹的怪不自在,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不一会,云郁掀开帘子进来,问道:“岳父可有换身的衣物?”
贺兰逢春正洗完没衣服穿,被他闯进来,闹了个满脸通红:“臣来的匆忙,不曾带衣服。”
“朕想也是。”
云郁道:“朕的衣裳,给岳父暂且穿着。”
让侍从拿了衣服进来。
贺兰逢春穿上衣服,感觉这美人的衣服都是香的。
云郁那一口一声的岳父,贺兰逢春面上愧不敢当,实际被叫的骨头都要酥了——当然,等他穿上了衣服以后,立马就恢复了太原王的威严。
侍从进帐禀报道:“陛下,太原王,皇后到了。”
落英见到父亲,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云郁面带微笑,牵了她手:“见了就好了。皇后先回帐中休息,朕今夜跟太原王有重要事商议。”
打发了皇后,云郁即刻召来了高道穆、杨逸、云徽等人。还没开始议事,侍从又禀:“上党王云天赐,同贺兰韬光在帐外求见。”
贺兰韬光,自从丢了虎牢关,便不敢来见云郁,知道是死罪,生怕云郁一怒之下杀了。他这段日子一直躲在云天赐的军营中,直等到贺兰逢春到了安阳,才忙不迭地来请罪。
云郁听到贺兰韬光,皱着眉,大是嫌恶。
贺兰韬光进帐来,跪在地上就是一顿痛哭流涕。贺兰逢春劈头盖脸就是骂,口水喷他一脸:“你还有脸在这哭?陛下让你守虎牢关,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你却胆小如鼠,关键时候弃关而逃,致使洛阳失守。”
“你该当死罪。”
贺兰韬光痛哭道:“臣自知是死罪,臣愿意领罪。请陛下,太原王务必为臣弟报仇。虎牢关失守,臣弟贺兰煦之被陈庆之所俘,押往洛阳。云颢丧尽天良,竟将臣弟千刀万剐凌迟。听说武卫将军费穆,也被他给杀了。太原王一定要为臣弟报仇,臣弟此番是为国捐躯。臣弟死的凄惨。”
贺兰逢春道:“煦之死了?”
贺兰韬光抹泪道:“被云颢凌迟处死。”
贺兰逢春怒火万丈,大骂:“竖子小儿!何敢如此猖狂!”
贺兰逢春道:“陛下,贺兰韬光此番虽罪在不赦,念在其弟为国殉义的份上,还请陛下饶他一命。他老母只有两个儿子,而今已死了一个,若再杀他,怕是要绝后了。请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赦免他的死罪。”
云郁道:“而今战事为先,他的罪,等回到洛阳后再议。”
贺兰韬光捡回了一条命,也不敢留着碍眼,忙不迭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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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骑着马,一路往南,打听贺兰逢春大军的行踪。
她把长头发挽起来,穿着粗衣布袍,打扮成个道士的模样。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晴天的时候用来遮太阳挡风沙,雨天的时候用来挡雨。她怕被人瞧见是个弱女子,容易遇到坏人,所以故意把斗笠压的很低,又用黑色的纱布蒙着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随身还带着一把短刀防身。
这身装扮还挺有用。
路上但凡遇到人,见了她,都立马躲的远远的,以为她是什么土匪强盗。
别的没有,倒是骑马的技术进步了很多。
她想起原来骑马,还是云郁教她的。他带皇后和禁卫军去郊猎,她不会骑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肯起身,他就发了脾气。结果,后来还是他教她骑的马。教她怎么上马,怎么控制缰绳。她其实学的还不太会。跟陆元君说了要走,从马厩里挑了一匹耕地、磨麦子的马,装了辔头、鞍子就骑着出发了。最开始两天还很不习惯,总有点摇摇晃晃的,骑不稳,第三天就适应了,速度也快起来。马跑起来时,感觉耳畔呼呼的风,好像在飞。
她不认得路,每到一个村镇就跟当地百姓打听。对方听她说要去安阳,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或问:“安阳在打仗,你去那干嘛?”
又有说:“皇上驾崩啦!现在换了新君啦!”
阿福大吃一惊:“皇上驾崩的消息,你们是从哪听来的?”
哪听来的?反正到处都在传,谣言满天飞。阿福不敢轻信,继续往南行。她带了半个月的干粮,渴了的时候,就喝羊皮水囊里的水,饿的时候就拿出干的面饼咀嚼。天黑就找旅舍休息,没旅舍,就在人家的柴房或者牛棚下借住一晚,或是随便找棵大树下,生一堆篝火。几日下来,身体就消耗的厉害,四肢酸痛。
那天傍晚,经过一处荒村,天已经快黑了,找不到方向,又遇不到行人问句。她在那荒村里迷了路,一个人骑马转了好久好久,怎么都出不去。她看着红彤彤的夕阳从西边的天际渐渐坠落,黑色的天幕一寸寸笼罩过来,好像一个朝代的结束。她看着那轮夕阳,心中骤然涌起一种悲哀之情。
风起云涌的傍晚,绚丽彩霞在天边铺染出光辉夺目的颜色,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大风卷着平岗,旷野苍茫,野草如烈火熊熊燃烧一般,勃勃地滋长着。她感觉自己成了荒野上奔腾的野兽。
她依稀听到耳畔有人在唱歌,悠扬的调子,时有时无,唱着一首北地的民歌。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我一身,飘零旷野。”
她住了马,向四野望去,却看不到人。只看到枯黄中夹着碧绿的蒿草,比人头还高,一望无际地向天际延伸着。
第83章 不见
她找不到路, 天又黑了,不得不躲在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下,勉强安歇。
说是个庙, 其实就是个半人高的小神龛子,三面墙, 上头搭着瓦, 里头供着尊朽烂的雕塑, 也不知道是什么神。阿福将庙里的杂草清理了一下,用毡子铺上。她拾了柴来,生了一堆篝火。
夜幕降临。
四野荒凉, 冷嗖嗖的, 她坐在火边,双手抱着膝盖,目光望着眼前红红的火苗, 心中有些迷茫。
她想:我在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在这漂零在这寂寞无人的旷野, 仿佛被全世界遗忘。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感觉有点凉。她弯了腰,双脚并拢, 把下颌抵着膝盖。
她伸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小腹平平的, 什么也摸不到,但她知道有个小生命在肚子里。这几天, 呕吐的感觉消下去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肚子里的这颗小种子, 好在还没什么异状。
希望能平安无事吧。
她无计可施,只能祈求上天的保佑。
她握紧了挂在胸前的那枚平安符。
阿福经过绥阳时,遇到了一队人马。
他们有好多人, 一两千,都骑着马,穿着甲胄。阿福看到他们为首的士兵举着黑色的旗帜,上面绣着一个韩字。
“韩”,阿福对这个姓氏有点熟悉。
姓韩的,能出动这么多兵,必定是哪里的世家大族。而且这些人出现在绥阳。阿福看他们的方向,好像跟自己一样,都是往安阳去的。
他们行军速度很快,好像是赶急事。
阿福不远不近地跟在这队人马之后。他们赶路的时候,她也跟着赶路,他们停下来休整时,她也停下来喝水吃东西。连跟了好几日。
这正是大名鼎鼎,冀州韩氏的兵。
领兵的人叫韩耒,是韩氏的二公子。
韩耒此番正是奉其兄之命,赶去安阳勤王的。有士兵看到阿福在跟着他们,私下去跟韩耒说:“将军,有个奇奇怪怪的人,一直跟着咱们的队伍?会不会是探子?要不要让人把他捉起来,严刑拷打?问问他什么来历?”
韩耒远远打量那人,感觉有点奇怪。探子不会离的这么近,这人好像单纯也是个同路的。韩耒策马,带着一队人过去,问道:“你是谁?为何跟随?”
阿福看着面前这位体格健壮,面孔黝黑的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了斗笠,难为情地羞笑:“韩将军。”
她认得这个人。
云郁刚登基时,韩氏造反,被杨逸劝降之后,韩氏的四位年轻公子曾一同进京,在太华殿拜见云郁,向新君请罪。
阿福见过他们一面,有印象。尤其是这位韩二公子,长得相貌十分威武,骑马站在阿福面前,看着就跟一座山似的。听说这人是冀州第一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