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77)

这些人,像蟑螂。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好像车轮战一样涌上来和他对垒,跟他厮杀。周而复始。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阿福睡了三天,三天里,有宫人照顾她,替她擦洗身体,给她喂汤喂水。过了三天,她忽然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云郁太华殿的寝宫。身边坐着个倩丽的人影,是个色若梨花,脸蛋娇艳明媚的大美人。

竟是莒犁呢。

阿福诧异道:“公主……”

她张嘴说话,嗓子里还是有点干疼。

莒犁是进宫来看她的。

莒犁拉着手,说了一些她似懂非懂的话:“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她有些惋惜,说:“陛下已经决定了,等你身体好些,过几天送你离开洛阳,去并州,找你哥哥。你不用担心了,你会安全的。”

阿福脑子混沌,记忆仿佛有些缺失。

莒犁说:“我也要走了。陛下派萧赞出任齐州刺史,我要随驸马去赴任。”

阿福有些不解:“外面不是不太平么,为何公主也要去。”

公主说:“萧衍出兵了。”

阿福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萧衍就出兵了。

魏国内乱,南梁皇帝萧衍一直有野心,想趁机吞并中原,而今终于是出手了。

公主说:“驸马在梁国时,曾担任过齐州刺史,熟悉地方官吏和人情。陛下想让他去稳定齐州,但又怕他会和萧宝夤,或是跟南梁的人再勾结。毕竟萧衍是他父亲,他随时可能再叛。所以陛下让我同去,在身边监视着他。”

这人可真是机关算尽。

阿福想,如果萧赞去了齐州,真的背叛皇上,再跟萧衍父子相认,公主的处境就危险了。这不是没可能的事。魏梁两国经常这样,那些地方官吏动辄朝三暮四,见风使舵的。今天投靠这边,明天投靠那边。反正自己有地盘有兵马,就算三天两头的叛变,皇帝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阿福问公主说:“你会帮陛下吗?”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亲弟弟,想来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公主却说:“当然了。你忘了我姓云了?他是我亲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阿福说:“弟弟重要,还是驸马重要。”

公主说:“弟弟重要。家人是血缘亲情,割舍不断。乱世的夫妻,不过是同林鸟罢了,大难来临就会各自飞。生死当前,谁在意谁呢?”

公主表面看起来跟驸马感情那样好,琴瑟和谐。没想到,她也是个冷心冷肺的人。跟云郁一样,心中没有爱情。

都是戏。

驸马兴许,也是在演戏。

他们都是心思狡猾,善于伪装的人。

同林鸟。

阿福心里难过的想:我跟他,也是同林鸟吗?大难来临,就各自飞了。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很久,再睁开眼睛时,看到床边又是一个色若梨花,鲜艳明媚的美人。她眼花,误看成了莒犁还在,问说:“你一直没走吗?”

对方侧过身,回过头来,她头脑清醒了些,才发现竟然是云郁在。奇怪,平常也没觉得他跟莒犁像,毕竟男人和女人,身材骨骼,相差还是蛮大。刚才居然会看错,可能是他们的轮廓确实有相似处,而自己又神志不清。她发现他其实脸色没那么好,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云郁说:“你醒了?”

他没察觉她认错了人,还以为她是在问自己。

阿福有点忘了自己,一时只想起莒犁跟她说的话,南梁出兵了。

她担忧地问他,道:“萧衍出兵了吗?”

云郁坐在床畔,抓过她的手,轻轻握住,佯装镇定说:“中原势力错综复杂,萧衍不敢贸然大举进兵,所以只派了七千人。人不多。”

人是不多,区区七千人,只是已经把魏国打的屁滚尿流,人仰马翻了。

阿福不解:“他派七千人,想做什么呢?”

云郁说:“他想要打败朕,让云灏回来,封他魏王,当他的傀儡,这样他就可以间接的控制中原。他如果以异国之师,直接出兵中原,势必会遭到中原势力抵抗。但云灏是魏国宗室皇子,有资格继承皇位,魏国朝廷地方,愿意拥护他的人不少。萧衍正好借他的势,派兵入魏。”

阿福思索着,这不是跟当初贺兰逢春跟云郁一样么。一个有兵,一个有名分,一样的法子。当初贺兰逢春也是两万人入洛,顺顺利利跟云郁联手抢夺了皇位。萧衍而今也来效仿了。

云郁正是知道自己当初是如何继位,所以深知云灏此番归来有多危险,他竭力安慰自己。这个皇位已经坐上了,云灏而今这样叫叛乱。他得硬气自信起来,不能心虚。

他道:“朕已经让云天赐率兵去增援,云天赐带的有三十万大军,绝不能让陈庆之攻下荥阳。”

阿福心想,七千人,三十万,胜负应该没什么难料的吧。心稍稍安了些。

第70章 强盗

云郁从宫人手中的托盘里取过一碗粥, 用小勺子舀了,递到她嘴边来。

“这是用鸡汤煮的,你尝一尝香不香。”

阿福张嘴, 就着他手,慢慢吃完了一小碗粥。

她身体还是虚弱。她感觉自己躺的够久了, 但浑身仍提不起劲。吃完了粥, 宫人捧来茶盏, 云郁让她用茶水漱了漱口,又给她洗手擦脸,像个丫鬟似的服侍她换衣服。

阿福认得他这么久, 他一直是很男儿气的, 甚至有点贵族公子哥儿的骄矜。阿福从没见过他这般做小伏低的样子。他大概是因为愧疚,举止都透着不安,和小心翼翼。

阿福坐在床上, 有些闷闷说:“我想洗澡。”

云郁哄她,说:“你身子还虚弱着, 等过阵子好了再洗吧。这段日子用帕子擦一擦就好了。”

阿福说:“我想洗澡。”

云郁见劝不住, 只得让宫人送了热水进来。

她不要人帮忙,自己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 坐到沐桶里,慢慢用帕子捞水, 清洗自己的身体。她本来身体就还没恢复,热水里一泡, 便感觉头晕, 浑身虚的厉害。云郁在一旁看着,他想帮忙,她不让。云郁默了一会儿, 也不强求,转身去吩咐人,把床上的被褥之类的换过,同时自己也转去帘幕后梳头,洗漱更衣去了,看那样子,今夜是要睡在这。

等他再露面时,已经换了一副容貌。长发披散,肤发洁净,身上穿着素色的单衣。他高个子,瘦得很,衣裳单薄,衣下空荡荡如同无物。衣袂当风,仿佛要逍遥登仙,微步凌波乘风归去。

阿福已经洗完澡了,感觉身体舒服了一些,好像活过来了一点。她穿了衣裳,坐在镜子前,两个宫人在给她擦拭和梳弄头发,云郁正欲上前去陪伴,黄瑾突然进殿来,与他耳语几句——是皇后那边。云郁瞬间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悄悄去了。

他这段日子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阿福知道他朝事忙,也不想打扰他,只安安心心地躺下睡觉。

她睡了一会,感觉到床被有点动静,被子被人给掀开了。她其实精神不困,就是累,一下子就醒了。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云郁坐在枕边,手掀开被子角,一条腿迈上了床,另一条腿还放在地上,是个正要上床躺下的姿势。她的眼睛看过来,目光和他对上,他大概是心虚了,动作不由地停了一下。迟疑了片刻,他还是厚着脸皮,轻轻地,将另一条腿也抬了床上来。

他侧身躺下,像条蚕虫似的,慢慢拱过来,贴近了她,伸出双手将她抱住。

阿福的肩膀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头藏进她的肩窝里,胸口紧紧挨着她。

她刚洗了澡,身上香香的,又在被子里睡的很暖和,他刚从外面回来的,夜风吹的皮肤冰凉。他用手,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

他手过处,她不自禁地起了鸡皮疙瘩。

她有点怕他了。

她清醒了这几日,记忆渐渐的回来。

她想起了在地窖的那几日,暗无天日,饥渴、干渴,虫子、老鼠,和死亡无限的接近,度日如年,一寸一寸被痛苦和绝望啃噬的感觉。太可怕了。她连带着他也一同畏惧起来。她知道不是他的错,怪不了他,是他救了自己,但那七天七夜的折磨让她产生了本能的恐惧,一挨到他身体就害怕。她想起皇后说的那句话:“让我知道你碰了他,我剁掉你的手。”她深刻地体会到那不是一句玩笑,也不是口头的威胁,而是真实会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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