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196)

“那你有什么主意?”

云郁道:“不必太快,正常速度行军。咱们要一路小心,见机会再行事。多派几路斥候出去,前方打探敌情。”

呼延听从他的建议。放弃了加速行军,还有夜袭的计划,改为白日里正常行军,夜里停军休整,并且加强戒备,谨防敌人偷袭。同时派了多路斥候出去探路。这些柔然军中的斥候,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极是厉害。先一日就到了栎阳城外。斥候见入城的必经之道上地面不平整,泥土颜色有异,扬起奇怪的烟尘,怀疑有诈,于是回到军中禀报。

果然。

若是骑兵夜袭,必定发现不了这些状况,一准落入陷阱里。一旦大军连人带马栽进坑里,那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铁定是爬不出来,战场上只有等死的份。呼延心悸之余,问:“那现在怎么办?”

云郁问:“看清楚了,是四面都有陷阱?”

斥候道:“四面都有。”

云郁道:“他们的骑兵早晚也要出来,肯定留的有口子,不可能把路全都封死,只是咱们现在不知道它口子在哪。”

众人商议对策。

云郁建议呼延:“让士兵们,都换下马。咱们不骑马了,改骑兵为步兵。步兵脚轻,趁夜突入敌营。捉住贺兰菩提,不能让他跑了。四面是陷阱,必定给骑兵留的有出口,找到他们的口子,将其堵住。看他们往哪里逃。”

安排部署下去。等到凌晨,人睡的正熟的时候,就开始偷偷地行动了。

那断马的壕沟,对骑兵来说,是致命的,对步兵来说,却根本算不得什么,人轻而易举就能越过去。马蹄声重,还容易打草惊蛇,步兵却能轻手轻脚,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士兵们衔枚而进,很快越过屏障。

阿图的精兵,战斗力,实在是强悍到令人咋舌,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了敌营之中,在夜色中与敌人正面交上了锋。云郁骑着马,站在银色的月光中,一言不发地观看这场杀戮。面具恰如其分地遮挡了他脸上的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

他并没有觉得兴奋,也没有任何复仇的欣喜。

这场杀戮。与他无关。

他既不是那个主导者和发号施令者,也不是参与者。

他只是旁观。

他对任何战争和杀戮都只觉得厌倦,如果可以,他宁愿永世不再经历。

城中的契胡兵,见敌人杀来,仓促迎战。事发突然,黑暗中,又看不清楚,只当柔然人的大军已经突破了断马的沟壕。契胡兵人数,本来就不敌,众人顿时起身逃跑。偏偏,那营地四面,都被他们设下了陷阱,逃命这种事靠腿是不行的,要骑马逃跑根本没有路,只能往那东南一个口子的方向跑。柔然兵们已经率先封住那个口子,在出口处放置了拒马。

一时间,人仰马翻。

贺兰菩提见大势已去,仓皇中回到别院,捉住韩福儿的手,就要带她上马。

“走!”

他冲他厉声呵斥。

他恨云郁。

阿福一直以为,他是要拿自己当人质,将自己绑在城头胁迫云郁就犯。

贺兰菩提也是这样想的。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妻儿杀死,让他也尝一尝这失去至亲的痛苦,让他知道什么叫报应。

然而事到临头,他发现,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不想死,也不想让韩福儿死。

这性命生死关头,他竟然想的是逃命。他要逃命,逃出这地狱,逃出这尘世。他要带着她一块逃。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有一样可以抓住的东西。

那就是韩福儿。

他爱她吗?

他不爱她。他心想。或许曾经是喜欢过的,但也说不上爱。即便曾经有那么一丁点儿爱,这么多年,也早就消失无踪了。他不爱她。只是这些年,他失去的太多太多了。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地位和尊严,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

他能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快乐的时光。

在洛阳时,他喜欢过这个女孩子,他觉得很快乐。她很好,漂亮又可爱,是他喜欢的样子。他想,如果重新把她捉回来,他能不能够回到过去,能不能重新找到快乐。

他觉得,自己其实跟云郁很相像。

他们都是失败者。

她能给云郁带来快乐,想必也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吧。

第176章 琉璃

阿福挣扎反抗:“我不走!你要走你自己走!”

贺兰菩提解了腰带, 将她双手一捆,扛起来,直接丢上马背, 随即一手提着刀,翻身上马。

悦儿大哭着, 迈着小脚, 从房中奔出来, 一边嘴里叫:“娘,娘。”一边跑到马前来,要扯阿福的衣裳。贺兰菩提看也不看他, 猛力地一挥马鞭。

那马一撂蹄子, 往前一蹬,悦儿被马蹄带倒,一跟头栽倒在地。

他被摔懵了, 一时没了声。阿福见状,忧急万分, 拼命想挣脱贺兰菩提的掌控:“你放开我!”贺兰菩提一手捉着她衣服领子, 一手纵马。马蹄疾驰而去,留在悦儿在身后。

他被马踢了一脚, 滚了一身的灰,爬起来, 看到娘已经离去,大哭着追在马后奔跑大喊:“娘。”

他哭的撕心裂肺。

他还太小了, 他不懂什么叫打仗。周围乱糟糟的, 到处都是人,他只知道娘没了。他到处找娘。他跟着那匹马身后,不停地奔跑, 嘴里一直叫。鞋子跑掉了,光着脚丫踩在石子上,指甲撞的流血,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

云郁带着一列人马,在出口拦住了贺兰菩提的去路。

“放下她。”

贺兰菩提记得,他跟那人仅有的几次见面,是在洛阳宫中。年轻的皇帝,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英俊。萧萧肃肃,如青松翠竹。当真是玉树芝兰一般的人物。锦绣堆里长出来的玉人儿,天生的美丽皮囊,而帝王的金冠,又给他的美丽,渡上了一层神秘神圣的光辉。人看到他,一时只觉得美,光芒笼罩,不敢直视,而事后再回想,却说不清他究竟什么模样。

这次,贺兰菩提倒是当真看清楚了。

他穿着素色的布衣,在一众浑身甲胄的士兵之中,格外醒目。即便是戴着面具,贺兰菩提也能认出那双眼睛。

他挽弓,搭着箭,瞄准贺兰菩提的胸膛。

“放下她。”

贺兰菩提勒住了马,一副意料之中的眼神看着他:“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你。我劝你最好不要放箭。你的女人现在还在我手里,我若死了,我手下的这群将士们,会立刻替我报仇,将她剁成肉泥。你猜一猜,是我的人快,还是你的人快。你不会冒险吧?”

云郁箭指着他:“你带着她,我会穷追不舍,追你到天涯海角。放下她,我们恩怨两清。我让你走,给你一条生路,今生今世,不会再同你贺兰氏为敌。”

“真是可怜。”

贺兰菩提嘲讽道:“堂堂一个天子,戴着面具,不敢见人。是没脸见人吧?想不到,你而今孤家寡人,沦落到需要靠柔然人的施舍来活命。你以为你现在的境地,能比我好的了多少吗?你我都是丧家之犬,谁又能笑话谁。”

贺兰菩提这话一出,他身边的那些契胡兵们,都骚动起来,全都朝云郁的方向看去。这些士兵当中,很多人,都是见过云郁的,原本都是魏国的旧臣。曾经跟着贺兰逢春一道,山呼万岁,也曾经俯首就拜。一时间全都惶恐不安起来:“是陛下……”

“陛下没死……”

这些契胡兵,其实并非全都是叛臣。

贺兰逢春虽是部落首领,然而受朝廷重用,又曾扶立皇帝,受封太原王。这些契胡兵们,随太原王南征北战,立下大功,也受了朝廷数不尽的封赏。虽然其中有些野心勃勃者,一味地撺掇贺兰逢春称帝,想借机获取更多利益。但贺兰逢春毕竟是称帝不成,至死也只是个太原王身份。很多底层的契胡兵们,只是想混口饭吃图个安稳。他们是军人,可终归,也是普通百姓。谁不想国泰民安,君臣和睦,谁愿意整日你死我活。皇帝接纳过他们,他们对朝廷、对天子,都是有感情的,心中也一直自认是魏国臣子。

只是皇帝跟太原王关系不合。太原王死后,贺兰麟、贺兰澄明等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选择了造反,跟朝廷为敌。这些底层的契胡兵,很多都陷入了迷茫。天子对他们有亦恩,他们不想背叛天子,不愿意跟着贺兰麟起兵,去杀皇帝报仇。可他们是太原王带出来的人,皇帝杀了太原王,他们更不可能再去效忠皇帝。云氏亡了,贺兰氏也紧跟着树倒猢狲散,他们跟着贺兰菩提,摸爬滚打活到今日,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亡国破家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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