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心里总像要出什么事。他叫上杨宽,带上了侍卫,连夜出城,来到黄河边。
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心跳都停滞了。
他站在飘摇的芦苇荡前,只看到覆着雪的,空旷的、白茫茫的一片原野。冰天雪地,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栋房屋,跟他梦里一模一样,只有一片白茫茫。
黄河消失了。
黄河是洛阳北面的屏障。北方的骑兵要进攻洛阳,必须要度过黄河这个天险。先前为了对付贺兰韬光,已经让人斩断了河桥。贺兰麟的将士都是北方人,不擅长水战。云郁事先已经让人将黄河北岸的船只,全部都给朝廷征用了,事先已经在训练将士们水上作战。贺兰麟的人马没有船只渡河,再厉害,也只能望河兴叹。就算他们要造船,也要花费时日,只要拖延一两个月时间,兴许能等到韩氏的援兵。
可是现在,黄河消失了!
天气太冷,河水结冰封冻,现在整个河面,看起来就像一片辽阔的平原。
云郁气的差点没昏过去,大骂杨宽:“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结冰?”
云郁立刻叫来守将。
那守将还一口咬定,没结冰,安抚皇帝说:“这冰层薄,看起来是结了冰,其实只是面上有冰。没法过人的。”
云郁踢了踢脚下的冰层,只感觉硬邦邦的,石头一般。当场让一个士兵到河中间去,试冰层的厚度。那士兵先是战战兢兢,小步小步地往河中间挪去,结果顺利地从河这头,直接走到了河那头。云郁又让人,骑着一匹马,往冰面上去试行,眼看着一人一马竟然在河面上无拘无束地奔跑了起来。马蹄都不带打滑的。
雪夜下,骏马在冰面奔驰,这看起来美丽至极的画面,映在洛阳君臣眼里,却如同噩梦一般。
这可真是渡河不用桥了。
云郁是怒不可遏,当场斩首了两个负责黄河边防卫的守将,重新安排了布防。然而他的心已经仿佛沉到了冰冷的水底。而今所谓的黄河天险就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平原,洛阳城就像一个没了壳的鸡蛋,□□裸暴露在强敌之下。敌人可以从任何方向发起进攻,本就脆弱的洛阳城防,越加不堪一击了。
可是他别无办法。
一边做着心里明知道无用,只是虚张声势的防卫,眼看着身边的大臣们,各怀异心,像被捅了窝的马蜂一般嗡嗡地寻找着出路。谁都知道一旦贺兰麟攻破洛阳,会是什么下场,国破家亡,覆巢之下,没有完卵。谁都不想死。他也在寻找出路,可是他的出路在哪?杨宽三番五次地催促他离开,洛阳不能呆了,留在这,必死无疑。往南去,寻找个安全的地方栖身。他心里却想,哪里安全呢?难道他要带着这些君臣和随从,逃到满面的某座无人知道的深山之中,当猴子吗?只要稍微一泄露行踪,仍然是被人追杀的下场,只是死的更加难看罢了。他知道而今的处境,跟当时云灏入洛不一样。云灏入洛他可以逃,因为那时候北方还有他的盟友,可是而今,他已经没有盟友,只有孤身一人了。
他甚至心存幻想。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能幻想。他盼着贺兰麟来的慢一点,盼着这场雪快点停,盼着春天赶紧到来,黄河赶紧化冻。就像贺兰韬光那一仗一样,总归还是会化险为夷。
可惜,奇迹不是次次都会发生的。
贺兰麟的大军到达黄河边,见到原本波涛滚滚的黄河,此刻封冻成了一片冰土,直喊天助我也,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直接纵马就踏了过去。那是冬季,天气又干燥,刚好又起沙尘暴,反成了敌人最好的掩护。马蹄激扬起巨大的尘埃,敌人突袭而来,禁卫军的防线一触即溃,将士们四散奔逃。
云郁有料到黄河一线守不住,但毕竟还隔着一道城门和城墙。城门不开,敌人没法从天上飞过去。然而洛阳城的溃败之迅速,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几乎就在敌军渡河的当天,洛阳城门便被打开了。车骑将军云鸷率禁卫军投了降,并偷偷打开了洛阳城北门。敌军轰然入洛,杀入皇宫。
第134章 变乱
敌人来的太快。
云鸷开城门投降的消息传到皇宫, 云郁从被窝里爬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他发现自己还没有丧失生的求生的欲望。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没有带任何随从, 独自奔逃出宫。
人到生死关头,果然是忘记了任何礼节和尊严的。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光着脚, 鞋子也忘了穿。数九寒天, 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觉时候穿的薄薄的单衣、绸裤,头发也未梳,整个披散着。他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野兽, 只有恐惧, 感觉不到寒冷。除了活命,谁也想不起。什么朝廷,什么皇位, 什么妻子,儿子, 都已经跟他再无关系了。他只是一个人。
宫中已经大乱, 宫女,宦官, 还有那些侍从们,都争先恐后逃命。城中也都是四散逃难的官员们, 他遇到了一个,原本是朝中大臣, 那人也在逃命, 和他迎头撞上。对视一眼。那人看到了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的君王,半天说不出话。然而很快, 各自都装作不认识,转头继续逃命。
他见到了城阳王云徽的马车。云徽也在逃命,马车上载着成箱的金银财宝,他呼唤云徽,向其求救。这位一向忠诚的城阳王,却唯恐受到天子的连累。毕竟他一个人逃,没人会在意,可若是带着天子逃,贺兰麟是一定会派兵来追的。他遂视而不见,直接无视了天子的招手,飞快地驱车逃了。
他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阵寒风吹来,他猛地哆嗦了一下,总算感觉到寒冷了。
贺兰麟杀入皇帝寝宫,却见殿中空荡荡的,纱幔犹自飞舞,冰冷的香气沁入心脾。走到床前,见被子揭开着,枕被微温。皇帝跑了。
契胡兵押着几十个宫女宦官,来到殿外。大半夜的,嚎啕如鬼哭,整个洛阳宫,只听到杀声、哭声,惨叫声,只看到火光。华丽的宫廷,此刻成了人间地狱。贺兰麟盘问皇帝下落,这些宫女太监,无人知晓。贺兰麟一怒之下,将他们都杀了。
他一边派人去城中搜寻皇帝下落,一边转去皇后中宫。
对落英来说,这一切变故,都来的太突然了。
她本是皇后,身份尊贵。她有着天下最强势,最有权力的父亲,有着一个姿容俊美、年轻有为的皇帝丈夫。然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亲生父亲死了,被自己的丈夫所杀。她想着苟且偷安。她丈夫还在,她还有孩子,她的孩子是太子,她可以活下去,却又传来贺兰氏部众造反的消息。
她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这些人打着替她父亲报仇的旗号,贺兰韬光、贺兰麟,虽然都是贺兰氏,都是她父亲的下属,可她跟这些人谈不上亲近。她唯一亲近的是弟弟,但自从父亲死后,弟弟就没消息了。此时此刻,坐在宫中,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和杀戮声,她感到了隐微的恐惧。
她有点发抖。
她怀着抱着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哄着。
贺兰麟一身甲胄,像坐铁塔一般,跨入殿中,昂然立着。连殿中的烛光都被他的身影遮挡了几分。
落英转身,戒备地背对着他:“你来这做什么?”
贺兰麟笑嘻嘻的,他明显是得了大胜,心情相当的高兴了。
“皇帝在哪?”
落英冷眼对着他,“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贺兰麟明显的不信,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是夫妻。皇帝现在不在寝宫,你不知道他在哪?”
“我不知道。”
她表情冷漠地说道:“他没有告诉我。”
贺兰麟冷笑,直接吩咐人进殿搜。
契胡兵闯入殿中,开始胡乱搜寻,一边搜,一边打翻东西,顺走殿中值钱的金银器皿、珍宝摆件。落英看的怒火攻心。她意识到,她父亲手下这些所谓的兵将,实际是一群强盗了。她喝令贺兰麟住手:“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贺兰麟找了一圈,的确是没找到云郁。
他走到皇后面前:“这就奇了。皇帝没有藏在你这,也没告诉你他去了哪?”
落英冷笑道:“我同他若是感情有那般深,我父亲也不会死了。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他恨我入骨,你觉得他会告诉我他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