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逢春道:“你懂什么?越是不放心的东西,越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紧了。她只要在我手里,我自有用处。你把她放跑了,来日后患无穷。”
贺兰逢春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算是较量赢了。云郁根本不然认这个女人,也不敢认这个孩子,韩烈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宁可自家妹子糊里糊涂没了清白,也不敢声张。韩福儿但凡有一点机会,也绝不会选择逃跑。什么龙子龙孙,没有名分,一文不值。宫外生的野种,没有宗正司的牒册备案,他便跟皇室没有半点关系。贺兰逢春大骂了几句,也懒得派人去追了。
贺兰逢春心想:她要躲也行。她最好永远躲起来,永远不要露面,不要被发现。只要不碍自己的事,她爱躲到哪里去都行。他盼着这小丫头遭遇不测,半路滚下石头跌死了,坐船掉落河里淹死了,碰到老虎被老虎叼了,打雷下雨,被雷给劈死了。
贺兰逢春有点微妙的心思,是无法说出口的。那就是,尽管他自认为位高权重,能够对年轻的皇帝造成威慑,但他心里仍然是畏惧的。
他表面上耀武扬威,其实并不敢和云郁撕破脸。皇后让他杀韩福儿杀韩烈,他怎会不知道杀了最省事?但他不敢这么做。河阴之变,以及云灏入洛,他和云郁,早就将对方的那点儿家底儿看的清清楚楚。他既没有把握,让云郁事事遵照他的意思,也没有办法采取措施,强迫云郁听他的命令。他更不敢保证一旦双方撕破脸谁会先倒下。韩福儿的存在,会激化矛盾,让他在没有自信,也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为了自保,而过早的、迫不得已地投入跟云郁的厮杀。
对韩福儿来说,这算是夹缝中的苟且偷生了。韩烈看来很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他预料的没错,贺兰逢春并不敢动她,只是这样的体验未免也太过惊悚了一些。出城的一路,心始终是悬着的,手脚绷紧,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追杀。马车有些颠簸,但并没有跌死。乘船渡河的时候,她感觉头晕,但也没有掉下河淹死。尽管设想了无数种危险,但行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身边的侍女一直搀扶着她。及近靠岸,她看到芦苇丛边,停着一只大船。船头挂着灯笼,夜幕下,渔火点点,说不清是凄冷还是温暖。有人远远站在岸边。船抵码头,侍女扶着她上岸,那人伸手来搀,是杨逸。
她有些讪讪的,不敢看这人,也不肯说话。但乖乖地伸出手去,由他牵着。为什么不继续走了呢?哦,看来是天晚了,今晚要在船上休息。杨逸小心翼翼扶着她进了船舱,她听到杨逸在吩咐仆从送吃的来,并说起明天的行程,看样子是要走水路。
这个季节,河面并无风浪,船只很平稳。阿福坐在船中铺设的小榻上,愣愣的,一言不发。杨逸陪着她正坐。仆人端着粥和小菜进来,放在小几上。放了很久,也不见她动。杨逸端起碗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呆呆的,魂不守舍。杨逸默默地靠近她,用勺子盛着粥,将小碗递到她的面前,动作仿佛要喂她似的。她有些吓到了,忙双手捧过碗勺。然而也只是表情木然,呆呆的捧着。
她的病,不完全是装的。她记忆还在,但精神的确大不如前,容易走神。而且时不时头痛,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身体也总是疲惫。杨逸一只没跟她说话,但目光一直留在她身上,时刻在观察她。杨逸显然听了菩提的话,把她当成个傻子了。这样也好,她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假装他不存在,免了许多尴尬。
她强迫自己吃了一点东西,否则身体受不住。杨逸看着她进食,总算放心了些,让人把食案撤了。
是夜,睡在船舱。
杨逸睡在外舱,她睡里舱。杨逸半夜,听到她的呻.吟声。是睡梦中传出来的,疼痛的低吟,一整夜辗转反复。声音并不大,然而寂静的夜里听的格外清楚。杨逸轻轻来到身侧,举着蜡烛照她的脸。她是睡着了,只是睡的很不安,眉头蹙的紧紧的,头偏来偏去,鼻腔里发出哼声。杨逸看到她痛苦的神色,才知道她的病其实还没好,只是白日里忍着。梦里无法控制,才会疼的发出声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像哄婴儿一般,轻轻用手拍她的肩膀。她仍是皱着眉,嘴里哼哼着。杨逸突然想了个主意,从舱中拿了一只羊皮囊来,轻轻将她唤醒了,道:“喝点这个。”她混混沌沌中醒来,头脑木然道:“这是什么?”杨逸说:“是酒。”喂着她喝了一些。她总算好些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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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婴儿
她白天坐在船舷上, 看着河水发呆,闷闷的,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已经入秋了, 杨逸怕她着凉,解了身上披风, 替她裹上, 低声道:“去船舱里坐吧。”她摇摇头, 说:“闷。”
杨逸知道她是嫌船上闷了。
船到码头,便靠岸休憩,厨子去买鱼, 准备做鱼汤。杨逸带着她下船到岸边去走走, 看到有老妇人卖栀子花的,一个劲说:“夫人,买点栀子花吧。五文钱一束, 香的呢。”她有些犹犹豫豫地踟蹰着,因为没带钱。老妇又劝杨逸:“公子, 给夫人买一束栀子花吧。”杨逸连忙掏钱, 买了一束,仔细挑选花朵最大, 枝叶最全的。她捧着花,慢慢地走着。上了船, 一个人坐在船舷上,一边吹风, 一边捧着花轻嗅。
过了半日, 杨逸开始,渐渐地同她说话。
她不怎么答。他问十句,她顶多回一句, 回答也是轻轻的“哎”,或者“哦”。杨逸问她:“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哎。”也不说。杨逸问的多了,她只无奈说了句:“头疼。”
杨逸望着茫茫的河面:“你知道咱们这是去哪吗?”
她摇摇头。
杨逸道:“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
她精神萎靡,只低道了句:“随便。”
杨逸道:“咱们不是去并州。并州是太原王的地盘,去那里,等于自投罗网。何况路途遥远,长途跋涉,怕你身子吃不消。咱们去随州,只有几日的路程,再过两日就到了。”
韩福儿说:“哦。”
杨逸往随州,是去赴职的。朝廷给他放了一个郡守的官,管一郡之地。地方不远,几日就到了。杨逸在府衙的后院腾了地方居住,阿福跟他住在一起。杨逸对外,只说是带了家眷,夫人有了身孕,身子不大好,也不怎么抛头露面。房里除了原来的婢女之外,又添了两个服侍丫鬟。
起初,她在房里闷了三天,呆呆傻坐着。杨逸知道她精神不大好,头脑有些毛病。每到吃饭的时候,杨逸便来房中提醒她,看着她吃完,再吩咐丫鬟把碗筷收走。梳头,洗澡,换衣服的事,杨逸得亲自吩咐奴婢。过了几日,她似乎好些了,慢慢会开口说话,渴了知道要水,饿了知道要吃的,冷了知道给自己加衣。白日里也不关在房里了,愿意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杨逸看了挺高兴。
虽然她坐在太阳底下,也只是发呆。
身体的病痛,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杨逸夜里,时常听到她哼哼。她也不愿意吃药,因为大夫开的对症药,多是一些活血化瘀的,她怕药吃多了,会对胎儿有损伤,只肯自己扛着。这种煎熬着实很痛苦。
不过她还是在好转。寒衣节的时候,杨逸还陪她出门,去郊外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她跟杨逸说,想买点缎子,针线,剪刀,想做小孩衣裳。
她已经很久没碰这些东西了,一直精力不济。而今渐渐又开始当起母亲。
她肚子渐渐的大了。
一直担心,不过还好,孩子并没有什么意外。略长大一点,手摸上去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动了。她自己时常摸摸肚子,确认它的健康。杨逸并不摸,只是在一旁看着发笑。
杨逸公务不忙。
该郡富庶丰饶,政气清和,前几任官员治理的很好,不过是一切照旧罢了。他平时,也从不参与那些同僚之间的应酬,无事时便在家。阿福跟他同处一室,奇怪,也并没有感到任何不便。两人各睡各的,她睡床,杨逸睡在室内的小榻。但日常起居,也没有刻意回避。出门散步的时候,杨逸总是拉着她的手,或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腰。有一天,杨逸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看菜色,不像平常厨子做的,一问,原来是她自己下的厨。从那以后,杨逸几乎每天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杨逸担心她身子不便,让她不必做了,她只说闲着无聊,想动一动。他的衣服不小心破了道口子,被她看见了。夜里,杨逸坐在床前,看她低着头,对着灯在那缝补。烛光照的脸蛋儿黄黄的,他突然就有些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