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这样的局面,绝不正常。貌似平静的夜晚,却是乌云蔽天,风雨欲来。
云灏身边有十多个从南梁跟过来的武士,还有一些,是他在北海国封地的封臣。而今陈庆之那边的战势很不利,这些人,也都担忧起了自己的前途命运。其中一个亲信,跟他建议道:“陛下,要不要派点人,去支援一下陈庆之。臣恐怕他那里坚持不住。”
云灏嘴上答应了,派了两千人去支援,其实他心里盼望着陈庆之跟贺兰逢春能够两败俱伤。
最好这两人都赶紧死了,这样他好坐收渔利。
亲信不断地来禀告他,说河桥有险,陈庆之在求救,要立刻增兵。他烦的厉害,醉醺醺道:“朕不是已经派了两千人去支援了吗?他要是打不过贺兰逢春,就让他带着他的虾兵蟹将,滚回南梁去吧!”
他醉倒在美人怀中,迷迷糊糊地笑了。
什么陈庆之,什么萧衍,什么贺兰逢春……他听到这些名字,就恶心的想吐。让他们都去死,让他们都滚蛋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们都碎尸万段。
他恨贺兰逢春。
当初河阴之变,亏得他官位低没资格列朝,才侥幸逃过一劫,没成了贺兰逢春刀下的冤魂。他这些年虽不得太后的重用,却毕竟也是宗室子弟。若不是因为贺兰逢春,他大可以在洛阳过着富贵王孙的生活,无忧无虑,快活到老。是贺兰逢春毁了这一切。
害得他不得不离开故土,远投南梁。
他一点都不喜欢南梁。
他讨厌南方的气候。
又潮又闷,又是蛇蝎、蜈蚣,又是蟑螂。也不晓得那些南方人是怎么活下来的。还喜欢吃鱼虾、螃蟹。他闻到鱼虾的那腥味都要吐了,这些南蛮子,竟然还吃生的鱼。
他头一次发现,一个亡国之人要在异国生存,是有多艰难。这些南梁人,一个个,表面上待他友好,实际上看不起他,背地里嘲笑。动不动开一些自以为好笑的玩笑,比如说北方人食酪,放屁臭。他心里觉得生气可恶。我闻着你们才臭呢,浑身臭鱼烂虾味儿!面上却只能赔笑。南人讲的吴地方言,他一句也听不懂,鸡同鸭讲。他觉得南人说话拗口,这些人却反而取笑他的洛阳口音,动不动拿他取乐。而萧衍表面上待他亲热,却也乐得见众臣嘲笑他,每每有宴会等场合,必定要把他叫去,供众大臣说笑取乐一番。大谈南人对洛阳人的种种偏见,在他身上印证,好像他是个猴子。
他极度厌恶这样的场合,可是寄人篱下,却又不得不从。
他在南朝举目无亲,呆了足足一年,也没有任何真心的朋友。连梁国的女人,他也听不懂她们说话。萧衍赐了他几个美人,美倒是美,床上也听话,就是睡了半年,也说不上两句话,他天天跟个哑巴似的。
他是着实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他天天盼着能回洛阳。只要能回到洛阳,回到故国,让他付出一切都行。
萧衍?
这个老狗,虚伪狡诈,简直是坏透了。
云灏知道他是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乱,也知道他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一粒棋子,一个工具,意图只不过是把魏国彻底搅乱。还有陈庆之这条恶狗,唯萧衍之命是从。他装的再像一个忠臣,云灏也知道他是条恶狗。
他知道自己北归意味着什么,一个魏国宗室,带着敌国的军队,堂而皇之,进驻自己的国都,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千夫所指的事。即便落到史书上,也免不了乱臣贼子,叛国之名。翻遍史书,这样的人,也没一个是有好下场的,不止身败名裂,五马分尸,还要遗臭万年。不过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能回洛阳,能杀了贺兰逢春,能报仇,就值了。
毕竟体会一把做皇帝的感觉,就算是押上人头,划得来。
至于更长远的事情,他没有考虑,也懒得考虑。
什么江山社稷。这魏国,还有江山社稷吗?有眼睛的人看得见,这玩意,早就没有了。
他们不过是一群生于末世的王孙,死亡和毁灭是宿命。
只有云郁那般天真,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帝,兢兢业业坐在这金銮殿上,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云灏进入洛阳宫时,看到他留在太和殿,以及寝宫中的那一卷卷册子、书简,书信文牍,全是那些朝廷大事的谋划。改革吏治,组建禁军,抑制豪强,甚至铸造钱币,治理黄河,事无巨细。他为拟定这些方略,不知费了多少个日夜。
云灏看了,只觉得这人万分好笑。
他跟云郁自幼相识。
同堂兄弟,关系不浅,甚至出身相似。他们的父亲,都是当年被外戚高肇所杀,都自幼丧父,曾有过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日子。
按理说,应该同病相怜心有戚戚,但云灏跟他,少年时性子就不投合。
云灏刚烈,脾气暴躁。像个火信子,一点就着。
云郁却脾气温和,明眸善笑,春风化雨。
宗室人都讨厌云灏。贬损他。嘲讽他。
宗室人,包括那些世家贵族,都喜欢云郁,将他捧到天上。好像是什么天仙名宿下凡一般,魏国的将来,所有人的前途命运全靠他了。
云灏平生有两爱好,第一贪财爱钱,第二好色,喜欢女人。
云郁最不爱钱,只重义气,从来就是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更不爱美色,见到女人,眼睛都懒得多瞟一下。
云灏对出仕做官,争权夺利没什么兴趣。只想左手攥着钱,右手搂着美人快活一生。云郁却喜欢追逐权势,削尖了头往官场上钻。
云灏可太了解他。
云郁这人,素来就虚伪,他面上装的清贵淡泊,一副不染尘埃的样子,好像一朵迎风的白荷花,引得那些世家子弟,名门豪族趋之若鹜,其实都只是故作姿态。种种言行都是为了收揽人心,为自己在仕途前进铺路而已。他不好色是真,脑子都钻到官眼儿里去了,天天琢磨着怎么结党营私,当然是没心情看女人了。表面上不贪财,私下也没少捞钱。只不过装的一副克己复礼、勤俭谦逊的姿态,捞的钱都拿去收买人心了。
云灏一向看他不爽。
何况他竟跟贺兰逢春这种虎狼之辈勾结。
装的最清高,第一个背叛朝廷背叛太后的也是他。
云灏故意报复似的,让人将他寝宫和书案上的东西全堆到大殿外,放一把火烧了。然后把美人、歌舞、美酒,邀请进来,把太华殿变成了妓乐教坊,酒池肉林,人间乐土。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天是一天。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如高卧且加餐。
韩烈的大军攻城时,云灏仍然在宫中醉酒。
第92章 大胜(修文)
洛阳城的守军, 实在是不堪一击。
韩烈的的大军刚至城下,阵势刚摆出来,还没来得及攻城, 那城头就举起了白旗。禁卫军的一个将领,畏畏缩缩地从城头的墙垛边伸出一个尖脑袋, 可怜兮兮讨饶, 道:“韩将军, 不要攻城了。我们打不过你,我们认输。”
韩烈认出这人是原来费穆的手下,叫孙敬德的, 之前跟着费穆一起投降了。
韩烈骑在马上, 望着那紧紧封闭的城门,扬鞭道:“你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赶紧打开城门投降!不要啰嗦了!”
孙敬德欲哭无泪, 恳求道:“韩将军,不是我们不肯投降, 是我们不敢投降啊。都是同朝为官, 毕竟也算是故识,而今就不要自相残杀了。韩将军, 咱们有话好好说。”
韩烈听这话里有鬼,脑子里一转, 回敬道:“谁跟你同朝为官?你我各为其主。我为陛下打仗。你们这些人,早就投降了云灏, 不要套近乎了。”
孙敬德望着那城下的火把, 战战兢兢道:“我们知道太原王和韩将军威武。将士们无意抵抗,也不想做平白无谓的牺牲。我们只想跟韩将军谈个条件。”
韩烈道:“你要什么条件?”
孙敬德道:“我们背叛陛下,自知是死罪, 所以不敢投降。只要韩将军能在陛下面前替我们求情,让陛下下一道赦书,免了我们投敌之罪,我们立刻打开城门迎降。我等别无所求,只想保全性命。望陛下体谅臣等的不易。”
韩烈心说:这种时候,跑去跟云郁求这种情,怕不是脑子进了水,想挨踹!
“你们既知有罪,不想着如何擒了贼人,戴罪立功,还想着要要挟陛下!要么趁早开城门投降,否则等我攻下城门,再想请降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