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经由子城北门外的干道下了蜀冈,过了北面护城河上的石桥,再往左转,沿着护城河彼岸西行,到了转角,即改为沿着西面护城河彼岸往南走。在南行途中,陈婤悄悄掀开了车前帘子,往外眺望。她远远望见了曾在乘船行经时掠过一瞥的大明寺,不禁满怀欣喜,心想很快就会到达大明寺南边的菩提庵了。不料就在这一刻,骡车突然停了下来。老车夫挥鞭打骡子,发号施令,催促骡子前进,却都无效。
“抱歉呀,姑娘!”老车夫转脸面向车上的陈婤,赧然道歉:“这头骡子八成是饿了,走不动了。老朽得喂它吃些干草。麻烦姑娘等一等!”
说着,老车夫就从驾车的座位上跳了下去,把缰绳解开,拉着骡子到路边去,又从背包中拿出了少许干草来喂骡子。陈婤嫌车上闷,也就跟着下车,透透气。
这是一个阴天,在急景凋年的时节,灰暗的天空下,草木皆枯。然而,陈婤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情却很开朗,因为,她总算得到了自由!她环顾周遭,发现附近有一株腊梅,瘦秀骨感的枝桠伸展得疏落有致,枝头上迎寒开着玲珑俏丽的朵朵嫩黄色小花。
陈婤走过去,正闻到一阵扑鼻的腊梅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无比的青年男子声音:“婤儿!”
她应声回头,只见杨暕跳下了一匹骏马,牵着马,朝向她走来。
“尽管你戴着帷帽,我还是认得出你。”杨暕以略带忧郁的眼神望向陈婤,嘴角却挂着微笑,轻描淡写说道:“母后派了人在行宫中到处找你。我猜你可能跑出宫了,就出来找。果然,我猜对了!方才我刚过了蜀冈北面的护城河,不确定该往东或往西走的时候,我也猜对了!”
“你---什么时候到行宫的?”陈婤避重就轻问道。
“因为我拼命赶路,所以昨天夜里就到了。”杨暕温存答道:“今天早上我去给母后请安,谈了很久,还没谈完。不料,王嬷嬷跑进来打岔,说你不见了。”
“你说你跟皇后娘娘谈了很久,那么,皇上对婤儿未来的安排,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陈婤忍不住满怀感伤说道。
“嗯,我的确已经知道了。”杨暕点头答道,又毅然说道:“我不甘心!婤儿,我要带你走!”
“什么?”陈婤惊问:“那怎么行?我溜走了,皇室只不过少了一个宫女,皇上即使生气,大概也不会气太久。可是你不同!你是皇子,也是豫章王,怎能脱离皇室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杨暕任性说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只要跑得快,天下之大,总有父皇找不到的地方!”
陈婤简直不敢置信,杨暕会为了婤儿,不惜抛下他的皇室地位!虽然这正是她自己最想要的,她却不忍心毁掉杨暕的前程,而宁可婉拒。
“王爷,请不要意气用事!”陈婤冷静说道:“王爷这恐怕是一时冲动。王爷志在治国平天下,千万不能为了婤儿,就轻言放弃!还是请王爷放婤儿一人走吧!”
“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杨暕坚决说道:“我已经给了那个老车夫钱,把他打发走了。你现在没有了骡车可坐,只能跟我共骑我的马了。我们走吧!”
陈婤这才察觉,骡车与老车夫都不见了。她在郊外不可能叫到另一辆骡车或马车,确实只有跟着杨暕上马一途。
“王爷!”陈婤细声叹道:“王爷这是何苦呢?”她言若有憾,内心其实惊喜得无以复加!她真没想到,自己之于杨暕,竟然比他大有可为的皇家前途更加重要!她念及杨暕所付出代价之巨大,不免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暗中发誓:要倾尽一生柔情来还他!
杨暕把陈婤抱上了他的骏马,两人同鞍共骑,陈婤在前,杨暕在后。这自然而然令陈婤记起了五年多以前那个春日黄昏,虚岁十二的自己初次坐在杨暕前面的同一个马鞍上,由他双手握住缰绳,三面环护着。那一次,杨暕不断往前贴近时,她是那么害怕;这一次,她却主动往后靠,把背胛、后臀都贴住了杨暕的躯体。
陈婤往前凹陷的后腰又一次感到了杨暕的生理冲动,但是这次她却一点也不怕。她默默告诉自己:婤儿不再是小女孩了,婤儿要变成一个女人,因为这个男人情深义重,值得让婤儿放下过去这几年来所有的迟疑与矜持,再也不作任何保留,整个献出自身……
杨暕享受着陈婤在马背上的紧贴,并把面孔凑近陈婤的帷帽面纱遮掩的脸颊旁边,以耳鬓厮磨。随着马蹄达达前进,两人沉醉于彼此的体温,几乎再也不想下马。然而,当杨暕把陈婤载到了大明寺附近一所茶寮后门口,他终究依依不舍跳下了马,把马匹拴到了一株大树下,说要婤儿坐在马鞍上等一下。然后,他绕到前门去,向前厅的掌柜订了一间茶室,才回到后门口,把陈婤抱下马,带陈婤从后门走进后院,再踏入他包下的茶室。
这所茶寮的后院有好几间茶室,都完全与大厅所在的主建筑分开,乃是散置于花园中的一间间小木屋,颇为隐蔽,可作私人聚会品茗的包厢,亦可供客人留宿。只不过,茶室比不上客栈,设备较为简单,没有床,只有类似后世称为榻榻米的席垫。客人睡前,先拿茶寮附赠的一盆热水来洗洗脚,再把用来摆茶点的矮桌推到墙边,即可躺卧。
杨暕与陈婤分别脱了靴子,进入茶室。这时候尚是白天,室内有个小香炉冒着青烟,颇为温暖。杨暕就细心帮陈婤摘掉了帷帽、卸下了披风,也脱去了他自己的披风。两人隔着房间中央一张长方形矮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很清静,通常只有去大明寺拜佛的人会来,而且,一般客人都在大厅喝茶,多半不知后院还有茶室。”杨暕一本正经说道:“父皇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我们先在这儿待几天,避避风头。我会叫茶寮伙计进城去,帮我们买些干粮。等我们储备好了干粮、茶水,就趁着大家忙过年的时候,悄悄出发,到偏僻的乡下去。我身上带的钱不少,足够让我们在乡村置产,开一间私塾,逍遥于世俗之外,作一对神仙眷侣!”
“好!”陈婤深深点头,甜甜笑道:“你计划得好周详!我都依你。”
“那么,我们现在叫点东西来吃。”杨暕莞尔笑道:“你还没用午膳吧?一定饿了。”
“我倒不饿,可是可以陪你吃一些。”陈婤柔声回道:“你也没用午膳吧?”
“忙着找你,当然还没吃。”杨暕打趣道:“好在秀色若可餐,不然这儿只有茶食,没有正餐,我可会吃不饱。”
陈婤没有答腔,仅仅睨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她巧笑倩兮的模样令杨暕看呆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呼喊伙计。然后,伙计很快送来了茶水、馒头、梅花糕、烤核桃仁,以及新鲜橘子。杨暕与陈婤边吃边聊,等到用完茶点,又分别去了一趟茅房回来,时辰已近傍晚。
腊月天黑得早。杨暕看了看窗外渐暗的暮色,又转脸回来面向陈婤,低声问道:“婤儿,今晚你想不想早点睡?”
陈婤含羞点了点头,就低低垂下了头,两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瞧你,还没喝酒,脸就红了。”杨暕取笑道:“待会喝了酒,一定更是面如桃花!”
“你在乱说什么啦?”陈婤嗔道:“哪来的酒?”
“我带来的酒啊!”杨暕笑嘻嘻答道。说着,他就伸手去他脱下来的披风内侧摸索,从披风内侧夹层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哦!”杨暕故作夸张笑道,并把酒葫芦放在矮桌上。
就在这时候,叩门声响起。杨暕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两名伙计,其中一人捧着一盆洗脚水,另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颗皂荚豆、两条毛巾,以及一盏油灯。他们放下了送来的东西,就告退了。
“这样吧!我们先洗脚,再喝交杯酒。”杨暕调笑道。
陈婤假装没听见,心跳却加速起来。
虽然热水只有一盆,但那木盆很大,杨暕就提议两人一同站在盆中泡脚。他率先脱掉了褐色骑马装上衣 、长裤,以及白袜,身上只剩当作内衣的、下摆到大腿的白色半袖禅衣,踏进了洗脚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