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疑案
自从仁寿四年元宵节(西元604年阳历二月二十日),老皇帝杨坚因病取消了元夕晚宴,萧珻就有一种预感:父皇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萧珻住在东宫,对后宫之事时有所闻。她很清楚,母后崩逝后,父皇不但把最偏爱的三名嫔妾先晋封为贵人,又改称为夫人,并且在九嫔以下把世妇增为二十七名、御女增至八十一名。所有新进入宫的嫔妾,他都非要尽快幸御不可。偏偏,他的男性功能已下降,拼命吃补药来勉强振起雄风,只会日渐掏空他的肾气。他肾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终致在过年期间病倒了。
过年生病实在不吉利,老皇帝因此不肯公开他的病情。所幸处于年假期间,很容易隐瞒。
元宵节过后,老皇帝勉强去上早朝,体力却还是不行,一天比一天疲累。到了正月下旬,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移驾到山区的仁寿宫去养病,并下诏将政务都交由皇太子处理。
老皇帝采纳了御医的建言,同意在仁寿宫安心静养,两个月不近女色,以期在阳气升发的春天多补肾阳而不予消耗。只可惜,他说到却未能完全做到!他熬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十一日),就在为宣华夫人陈蕙庆祝虚岁二十八岁生日的夜晚,忍不住要共度春宵……
杨广早在父皇身边安插了眼线,自会得知此事。次日下午,杨广买通的小太监才溜回京城,跑到东宫来禀报,杨广就不禁猛摇头,当着萧珻的面,烦躁抱怨道:“父皇未免太不保重了!身体才养好了一点,又要折腾!宣华夫人根本就不该跟随父皇去仁寿宫啊!最好把宣华夫人送回皇宫。不然,父皇对她太着迷,只怕还会继续损害龙体!”
萧珻听着,忽然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杨广口口声声为父皇的健康着想,似乎都是幌子!杨广好像就是见不得父皇亲近宣华夫人!
为什么?萧珻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她没有问杨广何必这么激动,反而故作淡然评论道:“谁叫宣华夫人长得太美呢?”
杨广听了,顿感一阵心虚,唯恐被萧珻看出他对陈蕙有意,赶紧撇清道:“一个女人太美,其实反倒不能要,所谓红颜祸水呀!真不懂父皇的眼光。在我看来,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够福相。女人还是要丰满一点,像你这样富贵相,才真是宜室宜家啊!”
“殿下过奖了!”萧珻乍听杨广这一番褒贬,即使听得出杨广刻意在讨好妻子,也多少有点受用,就谦辞了一句,什么也不好再多说了。
不过,萧珻并未从此对杨广放心。尤其到了阴历四月,老皇帝病情加重,杨广又像仁寿二年(西元602年)初冬父皇卧病那一个多月一样,必须侍奉汤药。这一次,由于仁寿宫离京城有三百二十多华里(一百六十多公里),乘马车单程大约要四个时辰(八小时),骑快马单程也要一个多时辰(两三小时),难以当天往返,杨广就干脆搬去了仁寿宫的大宝殿暂住,并命令大臣们把奏章全都改送到仁寿宫去,仍由他代替父皇批阅。
萧珻留在东宫,夜夜独眠,难免胡思乱想。她怀疑:在父皇的病榻旁边,杨广随时见得到容颜倾城的陈蕙,两人会不会眉来眼去?会不会……
当然,萧珻可想而知,就算他们两人真有了暧昧,最坏的结果,最多是在父皇驾崩后,杨广接收陈蕙而已,曾为先皇妃嫔的陈蕙怎么样也不可能取代萧珻。倘若萧珻只在乎皇后寳座,她压根不必把陈蕙视为假想敌。问题是,萧珻最在意的并非后位,而是早在少年结发,已有二十一年婚姻,依然恩爱不渝的杨广……
纵然萧珻从不要求杨广专一,也有心理准备要在杨广登基后,让他除了册封现有的两名姬妾为妃嫔以外,再多纳一些后宫佳丽,不过,她向来认为,自己虽不是杨广唯一的女人,却在他心目中排第一。萧珻相信,杨广将来的后宫即使有再多妃嫔,也动摇不了这个第一!唯独对陈蕙,萧珻不能确定。一种女性特有的直觉向萧珻发出了警报:普天下无数女子之中,就只有陈蕙,可能会威胁到这个第一……
萧珻不断犯疑心,夜间思潮起伏,难以入睡。接下来三个多月,不免成为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期。虽然每隔两三天,她派侍卫到仁寿宫去送杨广爱吃的食物时,杨广都会吩咐侍卫带信回来给她,略述仁寿宫现况,但是信上都不超过三言两语,而且都写得很浮泛,并未把任何私密之事告知萧珻。例如,在阴历五月底,杨广的短信写着将在六月初六宣布大赦天下,为父皇祈福,也预备把六月十三日父皇诞辰的祝寿活动取消,那些都是萧珻已从别处听过的消息。
或许,杨广是怕有人偷看他的家书,又把内容传扬出去,才不敢多写?萧珻尽量为杨广找理由,心中却还是很不舒坦。
就在萧珻心烦意乱、度日如年时,老皇帝杨坚日渐病危。到了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十日),他自知回天乏术,就趁着廻光返照,宣召大臣们到仁寿宫来交代遗言。他躺在病床上,与他最信任的几名臣子依次握手歔欷,颓然感叹道:“假如皇后还在,朕就不会病倒了啊!”
在这些大臣之中,何稠擅长建筑与工艺,曾经负责皇后陵寝的设计,表现优异。杨坚就向何稠讬付帝后合葬事宜,又搂住了杨广的脖颈,称赞何稠用心,嘱咐广儿将来要重用何稠。
然后,仅仅过了三天,老皇帝就驾崩了,享年足岁已满六十三,虚岁六十四。当天午餐后,萧珻还不知情,正要派侍卫骑快马去给杨广送点心,却惊闻侍卫报告:“殿下今天早上飞鸽传书来,命令东宫将士除了留下少数守卫以外,全都要快马加鞭,赶到仁寿宫去。因此,很多将士都已经到仁寿宫去了。”
萧珻连忙叫这名侍卫也以飞鸽传信给仁寿宫的守卫,打听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侍卫回禀道:“殿下命令东宫将士包围仁寿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只放张衡张大人进去。另外,原本在仁寿宫陪伴圣驾的柳大人,今天被杨大人的手下抓起来了!”
萧珻越听越迷惑:杨广为何要派亲信杨素逮捕柳述?尽管柳述一直偏向前任太子杨勇,而与杨广不和,却是父皇的近臣,也是父皇的女婿,杨广怎敢叫杨素捉拿他?难道,父皇已经不省人事了?
正在萧珻费心推测时,另一名侍卫进来禀报皇帝崩逝。
既然父皇不在了,就不可能怪罪杨广对付柳述了!萧珻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不再设法探听仁寿宫的情形,暗自打算等杨广回来,就可以问清楚了。
萧珻完全意想不到,杨广并未尽快回到京城来,就在仁寿宫假传父皇遗诏,赐死了大哥杨勇。杨广在仁寿宫为父皇做完了头七,到第八天,亦即阴历七月二十一日(阳历八月二十一日),才把父皇的丧事通告全国,并宣布继位。然后,他仍然待在仁寿宫,直到阴历八月初三(阳历九月二日)才护送父皇的灵柩回京。
杨广为何要拖延回京的时间?萧珻不得不起疑心,尤其当她得知,宣华夫人也尚未返回皇宫……
当杨广终于回到了萧珻面前,萧珻实在等太久了,再也顾不得向来贤淑内敛的作风,就急着对杨广提出了所有的疑问!
“抱歉让皇后娘娘久等了!”杨广先以风趣的口吻向即将封后的妻子道歉,才慢条斯理解释道:“朕本来是想要早点回京,但是一方面要选个黄道吉日,另一方面呢,也因为小弟不服朕,父皇刚刚驾崩,他就起兵作乱,朕怕他万一攻入京城,所以才决定在山上观望一阵子。”
“是这样的?”萧珻半信半疑回道。在她看来,杨广应当早知道,杨谅的叛变根本不成气候,并不需要为此延后回京。不过,她还有更多问题,就接下去问道:“对了,在父皇驾崩那天,皇上为何要把东宫将士调到仁寿宫去?又为何逮捕柳述?”
“这---” 杨广略作迟疑,才叹着气答道:“朕原以为,你凡事不爱多问,可是你既然问了,朕就告诉你也无妨。柳述那个小人太可恶了!他居然在父皇临终那天进谗言,怂恿父皇重新废立,把大哥召回来!”
“什么?”萧珻大吃了一惊,愕然问道:“到了那种时候,柳述怎么还会那样做呢?他应当晓得,父皇对太子很满意。他凭什么建议重新废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