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红(27)

作者:折一枚针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抬头往上看,走廊的墙皮已经湿透了,一块一块往下掉,“换水管又是一笔钱,”应笑侬来气,“这老天爷,逼死我们得了!”

“那也得修啊,”时阔亭无奈,“不修水都没得用。”

“修修修,拿什么修,”应笑侬这两天心情不好,“你有钱?”

“没钱想办法啊,”时阔亭和他一样,“你跟我吵吵什么!”

宝绽在他们的争吵声中低下头,想起前两天摆在面前的那两万块钱,他非常后悔,戏文里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不是英雄,哪来的脸不要人家的钱。

掏出手机,想着应该还能找着梁叔的号码,唰的一下,头上的灯灭了。

“哎?”应笑侬甩着湿淋淋的裤裙,去走廊上开大灯,啪啪摁了好几遍也没亮,“怎么回事?”

“……操,”时阔亭反应过来,“断电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上个月没交电费,”时阔亭懊恼,“实在挪不出钱。”

应笑侬火了:“你再没钱,电费得交啊!”

“你冲我吼什么,”时阔亭扯着脖子,“有本事你管钱!”

“如意洲又不是我家的,我管什么钱!”

“那你就少吱声!”

“我说你个……”

“好了!”宝绽吼了一嗓子,抬起头,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都别吵了,”轻轻的,他说了三个字,“散了吧。”

散了吧,戏班子是不能说这三个字的,过去演《白蛇传》,许仙的那把伞从不许在后台张开,就是因为“伞”和“散”谐音。

大伙愣愣的,互相看着,宁愿把他这句话理解成“都给我滚远点”。宝绽握住左手上那只银镯子,他妈留给他的唯一东西,此时此刻变得千金重,重得他抬不起腕子,甚至要一头栽倒。

邝爷给应笑侬和时阔亭递眼风,让他们先走。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停水停电的筒子楼里怯声问:“宝处,刚才那句‘散了吧’,你不是那个意思吧?”

宝绽没吱声。

他是那个意思,至少在刚刚那一刹那,他真的想如意洲散了,散了,就一了百了,解脱了。

老爷子伛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宝儿啊,你想散……就散吧。”

从别人嘴里听到那个字,宝绽蓦然心惊。

“你挺了十年,对得起老时,对得起如意洲,对得起你自己了。”

宝绽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没了家的中学生,委屈得想哭,但他忍着,再难再苦,不能叫老人家伤心。

“你倔,我知道,”邝爷笑了,露出两道掉了齿的牙缝,“老时走了,你接班,就因为没正式拜师,你怕别人挑我们如意洲没规矩,说什么也不让大伙叫你班主,而叫‘宝处’,那是票友下海的称呼啊,你委屈自己了!”

宝绽哽咽:“邝爷,我……”

“你为如意洲做的够多了,”邝爷打断他,虽是个老人,但语气铿锵,“不是你散了如意洲,是老天爷、是那些不看戏的人、是这个时代。”

宝绽咬着牙,眼泪没出来,默默往心里流。

“你这个性子,”邝爷心疼地拍他的手背,“我怕你这么挺下去,不是把自己卖了,就是把自己逼死了!”

宝绽低下头。

“别着急,好好想想,真要散,我老家伙替你做这个主!”邝爷松开手,“记着,到什么时候,活人不能被一块旧牌匾压死。”

说完,他沿着黑黢黢的长走廊,蹒跚着走了。宝绽望着那个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爸,妈也跑了,但他有“爷爷”,有“哥”,有关心他的朋友,有无声帮助他的邻居,他这辈子够了。

拿笤帚把二楼的水收拾干净,摸黑整理好屋里的戏本,他坐车去翡翠太阳上班。心里装着事,不小心给客人上错了酒,被领班好一顿骂,幸好没扣他钱,凌晨三点下班,他站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竟没有如意洲的立锥之地。

绿灯,他过马路,兜里手机响,是匡正。

“喂……”在这样的夜,在如意洲即将走向死亡的时候,声音难免颤抖。

“喂,”那边的声音也很低沉,嘬了口烟,“下班了?”

匡正没兜圈子,也不装糊涂,宝绽有些意外:“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

“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匡正不出声了。

“你怎么了?”宝绽问。

“想你做的饭了,”匡正很累似的,叹了口气,“海南鸡饭一点也不好吃。”

宝绽走过十字路口,路边的便利店恰好有人出来,吹出一点凉风:“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工作出了点纰漏,”匡正笑笑,故作轻松,“明天一早回去。”

“那我给你做个面,肉丝面。”

“回不了家,”匡正站起来,看着酒店窗外南国的夜色,椰树、星光、海浪,“公司一堆事儿等着我呢,到地铁了吗?”

“到了,”地铁站的红色标志灯就在前头,宝绽跑起来,“哥,你要是有烦心事,一定说啊,别憋着。”

干并购这些年,匡正什么风浪都经过了,只要不是银行户头一夜清零,什么对他来说都不算事,但这种有人担心有人问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晚安。”他说。

第25章

下午一点, 匡正穿着昨天那身西装出现在57层办公区, 大伙看到他很意外, Clemen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应该这么快回来,即使回来, 也应该先回家换一身衣服, 现在这样显然是一下飞机就来公司了。

“Clemen、段小钧,”匡正径直走向VP室,“给我进来。”

段小钧起身, 回头看看Clemen, 一脸茫然。

两人先后进入VP室, 匡正坐在大班椅上,西装扔在桌上,领带也解下来了, 敞着领口说:“这单黄了。”

段小钧瞠目:“怎么可能!”

匡正摘袖扣:“你说呢?”摘到一半,他把推介文件甩到桌上,“一个没做溢价处理的估值,怎么可能不黄!”

“溢……价?”段小钧下意识去看Clemen。

Clemen冷汗都下来了, 赶紧说:“老板,客户向来不看估值过程的……”

“董大兴找了个私募股权经理, ”匡正拿指头点着他们, “因为你们,我和老白当场让人损得像狗一样!”

“PE(1)?”Clemen反应很快,“他是想出手给财务买家?”

“什么买家和我们没关系了, ”匡正铁青着脸,“万融败了,败得很难看。”

这是段小钧真正参与的第一个项目,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明明估到了那个数……”

匡正站起来:“我高看你了。”

段小钧急着争辩:“可是经理看过没问题……”

Clemen唰地白了脸。

“错了就是错了,”桌上电话响,匡正握住话筒,“我不想听借口,”他瞪住段小钧,拿起电话,“是,我马上上去。”

他连西装都没穿,就那么落拓地走出办公室,一只袖扣孤零零留在桌上。段小钧两手扶住桌沿,才一个晚上,事情竟变成了这样:“经理,怎么会?”

Clemen说不出话。

“老板嘴上损我,可工作上从没歧视过我,这么重要的项目也让我参与,”段小钧抱住脑袋,“我真对不起他……”

Clemen才是对不起匡正的那个,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不信匡正拎不清:“分析师出错是常有的,”他狡猾着,想把自己往外摘,“你不用太……”

“这不是谁出错的问题,”段小钧打断他,“是分析师出错,还是经理、VP出错,有差别吗?千禧这个项目没了,我们付出的那些努力全白费了!”

Clemen张着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就因为那一刹的嫉妒,那片刻的猪油蒙心,他做了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不行,”段小钧往外走,“我要去找老板,想办法补救!”

Clemen拉他:“你别添乱了,他肯定上白总那儿去了!”

白总……是呀,匡正不只有他们两个笨蛋下属,还有一班难缠的大佬上司,段小钧挣开他,跑向电梯间。

上到62层,他踩进高管们的长绒地毯,那么软,那么厚,好像到了这一层人生都截然不同了,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区,更像是星级酒店的客房,幽暗曲折的小走廊上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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