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了。”黎浔的思路被打断,示意书云快些动作,就顾不上细想了,直接问姬珩:“他没去巴蜀那是去了……”
话到一半,自己脑中就先是灵光一闪,明白了。
姬璎倒台是伴随着林皇后的母族一起被连根拔起的,而现在的姬琮虽然被驱逐出京,他的背后却还有庞大的母族支持。姬琮既然是对皇位没有死心,不肯偏居于巴蜀荒凉之地,他要想最后再奋力一搏就必定是要靠着唐家给他做后盾的。
如果他没去巴蜀,那就一定是秘密前往东边海域去投奔唐家了。
而姬珩对此——
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斩草除根,怀王被放逐出京根本就不是夺嫡一事的结局,只有他背后的唐家也被连根拔起,这个隐患才能彻底消除。”这么一提黎浔就豁然开朗,“他去投奔唐家等于是正中下怀了吧?这正是你想看到的?”
儿子终于费劲的攥住他那根手指,毫不含糊的抓着就往嘴巴里塞。
姬珩连忙抢回来,翻身而起,盘膝坐在榻上,终于正面和黎浔相对时就笑得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唐氏一族镇守海域多年,手上有兵权还掌着盐务,根基深厚,甚至对朝廷而言都是极具威胁的。而且他们家人很有远见,收买人心的手段一流,海域一带一向都是军民团结的,沿海还有自发组织的协助官兵抗击海盗的民间力量,这些力量都是以唐氏一族马首是瞻的。唐贵妃的死,虽然在朝中被父皇压住,并且找由头解释过去了,可是在唐氏的辖区属地之内却保不齐唐家父子是怎么编排朝廷的不是的,想要削唐氏的兵权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定得要出师有名,先让他们露出马脚,坏了名声才行,否则依着他们在沿海一带的威望,举兵自立都是军民一心,拥戴者众的。”
“所以你一直没有主动对怀王出手并不仅仅是因为顾念太上皇的意愿,你是在给他下套?现在咱们名正言顺,你能静下心来,他却不能。”黎浔一点就通,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只要你不主动动他,他就迟早按耐不住要先对你出手,而这一出手就必定是藩王要从正统皇嗣手中篡位的罪名,沾上名不正言不顺和谋逆的帽子,就算唐家人再如何巧舌如簧……姬琮在他们手里,这就是他们手里抓着的最烂的一张牌和致命的把柄。”
当然,姬珩老谋深算却也不能说唐家的人蠢,至少这一次他们做的事平心而论其实就是很高明的。
世人皆都信奉神明,他们精心设计了两场“神迹显现”,想以此来否定姬珩父子正统皇位继承人的命数,要不是因为姬珩两口子的反应够快,又同样是玩弄权术的各中高手立刻出招给他克制住了,那么今日姬珩这朝中就该动荡起来了。
姬珩和黎浔两人探讨起来说得相对轻松,头次听到这些事的书云却后怕出了一身的冷汗。
“唐家在海域根基深厚,要动摇他们的根基也不是可以速成的,先不说这个了,前朝那边他们该等急了,你赶紧先带孩子过去吧。”话到这里也算差不多说透了,姬珩瞧瞧天色就催促了她。
黎浔整理妥当,盛装抱着孩子坐上辇车去了承天殿。
因为小太子还小,今天是他的册封大典他必须到场参加而已,所以就是抱着他露个面,大概的配合个流程。
这孩子还是挺乖的,黎浔抱他出来之前给喂饱了,又拿了个手串塞给他玩,他就没哭也没闹。
而太上皇这块老姜也确实不是好惹的,姬琮不是借着前几天大雨的契机以山体滑坡做掩饰弄塌了□□皇帝的地宫么,这老皇帝今日回宫就搬了一块“天外飞石”过来,上面有些模糊的天然风化的印记,隐约可辨是写的“星月同辉,盛世千秋”的字样,他说是带人查看坍塌的地宫寻求补救之法时从地宫的废墟里挖出来的,他尊为是□□皇帝显灵指引天命,亦是神迹。
小太子的名字里就带一“星”字,自然是群臣俯首,不敢再有它话。
一场风波,以神迹起,又以神迹终,只是和最初策划者的预期已经背道而驰了。
宫里这一场盛典举行的同时,城外步兵营的帐篷群里却是一片极其惨烈的场面,黎浅带着云雀和黎渃过去时,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
第231章 重逢
驻军的营地里特意挪出了二十余顶最大最好的帐篷用以安置伤者。
在这京城之地, 一夜之间十数人殒命又伤了上百人的场面实属少见,偏又多是烧伤灼伤,虽然眼下天气已经不及盛夏那般炎热了, 但依旧不是疗伤的好时机,若是处理的不及时, 或者伤口的秽物清理不当都很有可能引起化脓和伤势的进一步恶化的。
京中但凡是有点仁德心的大夫在听闻消息之后几乎都第一时间赶来了, 但依旧是忙不过来,只能先挑着伤势重些的救治。
黎浅一大早从宫里出来,直接来了这边。
进了帐篷,一眼瞧见右手边的床板上被四五个大夫围着的一个伤者, 二话不说放下药箱就挽起袖子又净了手上前帮忙。
那伤者在这个帐篷里是伤势最重的,粗略估测身上烧伤面积得有一半, 衣裳的布料被灼烤之后黏连在皮肤上,几个大夫围着, 一点一点帮忙清理。
可大家都生在繁华的京城之地,虽然开着医馆平时见惯了生老病死, 但以前遇到的最惨的伤者最多就摔断手脚, 或是被什么利器误伤刺了一下,这样的伤势有的大夫看见了就头皮发麻, 完全不敢下手处置。
黎浅找了剪刀出来就上前帮忙, 旁边忙得满头大汗的两个年长的大夫见到进来的是个妇人, 不免有些着慌:“这位娘子, 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彼时杨嵩正在帐篷的另一端陪着大夫查看另一伤者的伤势,闻言回头, 见到是黎浅也大为意外,连忙起身快走过来。
这些伤者的伤势实在是太过血腥,更何况又都是些男人, 处理伤口时难免要剥掉他们身上烂掉的衣物,纵然杨嵩知道她是个医者也觉不妥,三两步上前拦住她的手,窘迫道:“黎大夫,这里的人手尽够用了,而且场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了……您的心意杨某替兄弟们谢过,不过您还是先回吧,这里他们应付的来。”
旁边的几个大夫听说她也是大夫,戒心便放了下来。
黎浅表情淡淡的瞧了杨嵩一眼,反问:“你能替他们治伤?”
杨嵩一时语塞,脸颊微微涨红。
他以前也不是没跟黎浅打过交道,完全都是游刃有余,哪至于局促的,实在是这里的伤者都是些衣衫不整的男子,也不知怎的,瞧着黎浅出现在这里他就是觉得不妥也不自在。
旁边的几个大夫大多也都是这样的想法,虽说医者仁心,但也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几个人也刚要开口帮着劝,黎浅已经拨开杨嵩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动作稳健干练的小心剪开了伤者的裤管。
杨嵩回转身来再度看向她,嘴唇动了动,还要再说些什么,黎浅一边动作娴熟的处置伤者一边随意的勾了勾唇道:“这样的场面我见得可比你多多了,没什么好忌讳的。”
杨嵩被噎了一下,瞧着她面不改色从容的动作,一时间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再无话可说了。
旁边的几个大夫互相交换了一下信息——
女子学医的本来就少,何况过来的这名妇人穿着考究,举止还落落大方不怯场的,她姓黎……
各方面信息一糅合,也就知道她身份了。
当今的皇后娘家就是开医馆的,其长姐学医又精于骑射之术,还曾得了前皇后亲自召见,这位黎家大姑娘在京城里还是很有名的。
所以即便她是个女人,众人也不再多言了,倒不是因为忌惮她是皇后长姐的身份,而是这位黎大夫处理起伤者来毫不含糊,确实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当有的姿态。
那伤者此刻是极其痛苦的,黏连在皮肉上的布料有些要生生被扯下来,即便他死抓着身下床板忍,身体也本能的抽搐。
黎渃从小在边城长大,即便家里将她保护的好,也见过了战争的血腥,这一刻也是脸色微白,有些不忍看下去。
黎浅瞧了伤者一眼,扭头吩咐她:“去看看找点酒来,要烈一点的。”
“好。”黎渃应声从帐篷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