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盯着跪在下头的姬珩看了两眼。
黎浔也没想到姬珩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一味地执着于两人的婚事, 甚至为了黎云泽这事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了……
皇的目光从姬珩那里移到她脸上。
她方才如梦初醒, 连忙也拎了裙角跪在了姬珩身边。
太子和怀王此刻都有点急, 可再急也没办法,只能先忍着。
满殿的人全都缄口不言。
片刻之后,皇帝却慢慢的从案后起身, 踱了出来。
这杜广良和黎浔之间唇枪舌剑大闹了一场, 黎云泽的所谓通敌叛国案还没个论断呢……
众人俱都有点懵。
“父皇……”太子就算再不想开口也得开口提醒他, 这事情不管您是怎么个想法都好歹要拿个决断出来。
皇帝却被身边的大太监服侍着款步朝门口的方向走,一面目不斜视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说。”
行过黎浔身边,却是看了她一眼, 态度语气也都很随意:“身子不适?”
黎浔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就本能的犹豫了一下。
姬珩倒是没怂, 立刻就要代为答话:“哦,父……”
皇帝却只当没他这个儿子了,看都没看她一眼, 就又径自与黎浔说道:“随朕到偏殿去,正好朕坐了这半天也倦了。陈忠年,叫人去传个太医来, 顺便给这丫头瞧瞧。”
黎浔不能违逆他,所以没有犹豫的立刻就顺从的站起来。
太子和怀王也不太拿得准皇的脉,不知道他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和打算, 但姬珩心里对她这父皇此时的想法却多少能猜到一些……
不管他有没有恶意,但总归今天这事儿闹得他是不太高兴了。
要么就是因为黎浔方才僭越又咄咄逼人和杜广良争执的态度,要么就是因为他一意孤行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坚持要赐婚圣旨的事。
可是皇帝点名要黎浔一个人跟着去偏殿,他就是不放心也不可能强行跟过去。
正在略有些迟疑之时,黎浔起身的同时飞快的抓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的手指,算作了安抚,顾不上再多暗示什么,就起身跟着皇帝走了。
皇帝没叫起,姬珩就和杜广良一起继续跪着。
好在是皇帝只是带着黎浔去了偏殿,要真有什么大动静这里都听得见。
大太监陈忠年走出御书房外就当真是吩咐了自己的徒弟去传太医,他自己仍是贴身服侍,跟着皇帝和黎浔三人进了偏殿。
偏殿里的一应陈设齐全。
皇帝径自进了朝阳的暖阁里。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但是暖阁里有一个大窗户,屋子里的光线仍是极好。
陈忠年麻利的拿了软枕给他调好习惯的姿势靠着。
黎浔也拿不住他把自己叫过来是什么意思,心存戒备,也就不多事,只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站在暖阁门口刚进门的地方。
却不想皇帝似是没有干晾着她的意思,闭眼之前突然又朝她看过来一眼,指了指外面:“太医过来得一会儿,外面有睡榻也有座椅,歇着去吧。”
他特意避开姬珩等人把自己单独带过来,明显不可能只是为了关心她的身体的,这一点黎浔十分确定。
但她依旧很镇定,并不驳皇帝好意:“多谢陛下。”
行礼之后就退去了外间。
休息是不可能在这里休息了,就找了把能看见暖阁里情况的凳子坐了。
暖阁里,皇帝却是直接阖眼小憩起来。
黎浔就不骄不躁正襟危坐的等着。
约莫是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吧,外面才有小太监敲门禀报:“太医到了。”
皇帝这会儿还没醒,陈忠年就进去轻推了下把他叫醒了,又喊了宫女送湿帕子和漱口水进来服侍。
皇帝倒是没忘了黎浔还在这,简单的拾掇过后就指了指外面:“不是太医到了吗?宣进来吧。”
黎浔连忙就要起身。
他却又抬了抬手:“你坐着。”
又对刚进来的太医道:“病人在那,你给那丫头把个脉。”
黎浔也没矫情,大大方方的将手腕搁在太医掏出来的脉枕上让他把脉。
她这个孩子怀上的时间略有点问题,但是当时她补救措施做的及时,此时倒是并不怎么担心。一般的喜脉要到能被医者诊断出来的程度起码得怀孕一个半月以上了,并且单是通过摸脉来判断,若不是极个别医术顶尖的医者也绝做不到精准无误的判断怀孕的天数。正常来说,大夫给孕妇诊出喜脉,要推算怀上的日子和临盆的大概日期,都是要细问过怀孕之前月事和行房的情况来综合推断出来的,再有经验的大夫也很难单凭着诊脉就诊出孩子具体是哪天怀上的。
这太医以前自然不可能见过黎浔,但去传旨的小太监有透露过黎浔的身份,所以他诊出了喜脉之后虽略有点意外,但再过激的反应也没有——
毕竟两月之前黎浔和姬珩在黔州城就已经成婚了,若是新婚之夜就怀上的,那这孩子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
只是黎浔毕竟不是皇帝的嫔妃,这太医也不好当着皇帝的面细问她和姬珩成婚前后的月事和行房情况,诊过之后就端端正正的跪下给皇帝禀报:“回禀陛下,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她是得了喜脉,脾胃略有不调,又有些肝火过旺,都不算是什么大毛病。陛下若是不放心,臣就开个安胎的方子给服着调一调。”
黎浔的身体底子好,兼之她自己就通医理,家里还有季氏随时盯着,确实没什么问题。
这太医也是在宫里当差久了,说话才会这般圆滑不说死——
万一皇帝是不想留她腹中这个孩子呢?是吧?若是不用药,又怎么为君上分忧?
太医跪在地上,心中其实很有几分忐忑。
皇帝这时候就已经被服侍着重新穿好靴子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黎浔立刻站起来。
他却似乎也没有别的意思,直接挥手打发了太医:“没事就好,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太医暗自很是松了口气,飞快的收拾了药箱便离开了。
皇帝径自往前走,黎浔就只能垂眸敛目的稍稍再往旁边退了退。
陈忠年很默契的已经打发了宫人们全部出去,屋子里就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皇帝走到黎浔之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手指轻叩在桌面上……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黎浔倒不是没这个定力和耐性去隐忍,只是觉得没这必要,于是就走上前来两步跪在了他面前主动开口:“陛下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与臣女说吧?臣女斗胆,还请陛下直言就是。”
反正伸头也是这一刀,缩头也是这一刀,她确实觉得没必要煎熬着等皇帝主动发难。
但是这一蓦然开口,却确实是有几分放肆逾矩了。
陈忠年倒抽一口凉气,板着脸刚要上前一步提醒,不想皇帝今天的脾气却似乎是意外的好,直接横了他一眼把人逼退,这才语气轻缓的感慨着叹了口气:“珩儿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为了某件事屡次求到朕的跟前来,甚至执拗的一再违逆朕意。”
黎浔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以往的姬珩不争不抢,不显山不露水,在皇帝看来大概算是个难得乖巧听话又叫他省心的儿子了。
黎浔暗暗咬了下嘴唇,索性便心一横直接抬头看向他,反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她今天一再的逾矩僭越,但皇帝却始终没有动怒,从远处收回视线,对上她双眼竟是朗朗的笑了:“你这个丫头吧,有脾气也很聪慧,说实话,朕很喜欢你。”
这位皇帝陛下其实一直都是个很自私寡淡的性格,后宫的嫔妃公主和皇子们,他看似是对谁都不刻薄,可实际上也真的只是因为没有太把谁当回事或者看在眼里的,所以才懒得计较。
别人不知道,陈忠年却是最清楚的。
如今见他私底下竟是这般随意的同黎浔说起话来,震惊之余就不免立刻警惕重视了起来。
黎浔对这位皇帝陛下却是不了解的,所以她就谨慎的不随便接话。
“若你是朕的女儿,朕想着也应该会是特别的宠爱于你。”皇帝接着往下说,他面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怅惘且无奈的,“可惜啊……做儿媳,你这性子却是不大好的。”
黎浔不太确定他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就冲着她和姬珩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皇帝也应该是心里挺不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