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子妃生产前后东宫之内一定是出过一桩天大的隐情,可事情究竟如何大概就只有太子和太妃才能说得清楚了。”黎浔知道沾上这种事黎浅也是担心家里要受牵连,可如今她也唯有苦笑了:“长姐,即使不想沾手我们也都已经沾上了,现在也只能是放宽了心就这么继续糊弄下去了。乔旭那边也无需挑明,他不傻,当初他既瞒着东宫上下藏匿了木木,就该知道在这件事里最危险也最没有退路的就是他自己,他比我们更害怕这件事的隐情曝光。如今他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心照不宣的互相保守秘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黎浅确实也不是那种会怕事的人,缓了一阵情绪冷静下来就和黎浔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她们依旧没有跟季氏和黎渃提起,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更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黎浔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次日便递了帖子去东宫求见太子妃。
因为她和太子妃之间确实算不上有交情的,等在门外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却不想侍卫进去通传了许久之后云辞竟亲自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黎浔没带药箱,这趟就只说是拜访,提了一食盒亲做的点心。
太子妃靠坐在寝殿的美人榻上,脸色苍白,神情萎靡,盯着云辞取出来的糕点瞧了半晌,忽的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个小药童呢?怎么没一块儿带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81章 噩梦
太子妃这话很明显是阴阳怪气的。
云辞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险些失手将端在手里的碟子打碎。
屏住了呼吸偷眼去看太子妃,果然就见她脸上表情也带着讥诮,半点也不和善。
黎浔坐在旁边的绣墩上, 却是处变不惊, 依旧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居然半点没避讳, 直接实话实说:“怕娘娘见了她会更不高兴。”
太子妃搁在膝头的手猛地攥住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没想到这位黎二姑娘说话竟是这般的口无遮拦, 云辞这回是真吓得心脏就揪成一团了,动作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了。
黎浔其实也是很头大。
她根本就不是会开解人的材料,这回实在是被杨嵩赶鸭子上架硬给逼来的。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心里再怵她也暗暗提了口气,继续挑战太子妃的底线:“娘娘想来是知晓臣女今日的来意的, 其实您明明一点也不想见我, 之所以破例也就是为了做做样子给小公爷看的。您知道他心中挂念着您, 又始终为您悬心, 您为了叫他安心这才勉强自己答应放我进来的。”
她跟太子妃之间确实没有这样主动上门劝慰的交情,之前云辞之所以耽搁了好久才出去传的话,想必是太子妃已经仔细查对过缘由了, 她只要想问就能摸索出来原因。
太子妃一动不动的坐着, 并不言语,但黎浔看得见她整个表情僵硬的绷着,明显是在咬牙强忍着情绪。
她既然不发作,黎浔就趁热打铁的继续往下说:“既然您心里这般记挂在意着小公爷, 宁肯委屈自己都也不舍得叫他继续担心那就更应该知道……你若是再继续这样自苦下去,一旦将来您会有个什么好歹,小公爷就只会更加的伤心难过。”
太子妃在这世上还是有牵挂的, 其实只要还有牵挂,心里就多少还能存着一线希望,并不是非走极端不可的。
应该就是孩子没了,她实在是太难过了,才一直没有办法走出来。
黎浔曾经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她知道那种痛是什么滋味儿,她也曾歇斯底里的走过极端,做出过特别疯狂可怕的事。
作为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那种痛,甚至是无法用时间来抹掉淡忘的,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但凡想起就都还会痛到撕心裂肺。
可是那时候她比如今的太子妃要幸运一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湖阳了,将湖阳当做了救命稻草和精神支柱。
而如今的太子妃,唯一还能叫她记挂和舍不得的便也就只剩下她的亲弟弟了吧。
她是推己及人,就因为感同身受,她才能找准太子妃的软肋。
太子妃始终是表情冷硬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如枯井,起不来半点波澜,许久之后,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笑容一起,眼底又霎时凝满了绝望,眼泪沿着眼角滑落,瞬间流了满脸。
“可是活着太痛苦了。”她声音嘶哑的说,也许是不想让黎浔看见她更狼狈的样子了,她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最大的无能和疏漏,你还没有做过母亲,这种感受你不会明白,可是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自己了。孩子有什么错?当初是我一厢情愿要将她带来这人世间的,可是我却连一时一刻都没护住了她……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从她来过的那天起这五年来我每个晚上都在做噩梦……我没有看见过她的脸,我甚至连她的哭声都听不见,可我就是能梦见她,我每天夜里都能梦见她……”
她一开始也许还在尽力的想要克制情绪,可是这种太过痛苦的情绪压抑在心中长达五年之久却从来都没有机会发泄出来,说着说着她便开始揪自己的头发,最后抱着脑袋埋首在双膝之间颤抖哭泣。
眼泪肆无忌惮的流,可是那些痛苦的言语也只能压抑着吐露,连大声嘶吼出来都不能。
在这座东宫之中,她明明是那么痛苦那么绝望了,疼得撕心裂肺,可是这一刻却连哭都还克制着不敢放肆。
云辞在旁边也早就绷不住,跪下来眼泪也跟着糊了一脸。
黎浔没有办法安慰她,因为她知道在太子妃的痛苦面前所有的言语都会显得无力,除非她现在就把乔木木带过来,还给她……
可如果真要是这样做了,她们母女两个又都会性命堪忧。
所以,她是真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太子妃一直哭了好久,黎浔就只能一直无动于衷的坐着。
她突然想,也许杨嵩的话是对的,对太子妃而言,这种东宫根本就不是她的家,一个连哭都要忍着,不能让你放肆哭出来的地方……
哪里能够算作是家呢?
这也是第一次,黎浔开始怀疑太子姬璎的品行。
姬珩说他比姬琮更适合做皇帝,因为最起码如他当政,他会是个仁君而绝不可能成为暴君,这于百姓而言是福祉。
可是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首先他连自己的女人和亲骨肉都没能叫她们得个善终的……
甚至还极有可能他自己本身就是太子妃母女悲剧的始作俑者?
这样的人,对外人对百姓又能有多宽容多仁慈?
所谓的“宽厚仁慈”,难道真的不是他披着的一层外皮?就仅仅是在不损害他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拿来拉拢民心的手段吗?
这座东宫,呆着是当真叫人觉得压抑和恶心。
太子妃一直到哭得筋疲力竭了才慢慢地自行止住,黎浔收摄心神伸手去扶她,和云辞一起将她搀扶起来靠回身后的软枕上。
她实在哭得力竭,加上身体本就虚弱,这会儿又有些气虚乏力神志不清了。
黎浔给她揉了揉胸口,又按压了几处相关穴道替她顺气,等看她缓得差不多了就仍是让云辞去调了一碗盐糖水过来给喂了下去。
太子妃这些年一直自我折磨一样的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加上月子病,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是真经不起折腾了,方才牵动到了心绪上又这么痛哭了一场,这会儿靠在软枕上就连抬一下手的力气也没有了,行尸走肉一般表情木然的坐着。
旁边的黎浔,也是表情严肃的一声不吭。
最后还是太子妃自嘲的先打破了沉默:“该唱的戏也唱完了,不该看的笑话也看够了,你还不走?”
话音刚落,却没有想到黎浔真就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
因为太过意外和吃惊了,太子妃的表情一时没有控制好,便就皱了下眉头。
“既然都已经这么痛苦了娘娘您却还一直强撑着,这就说明您确实还是十分在意小公爷的感受的,想必您也不会忍心让他经受和您一样的痛苦。那么就当是为了他,您也还是继续撑下去吧,他这些年半分不敢懈怠的习文练武,做了太多一个孩子本不该能做到的事,您心里也很清楚他这都是为了做给您看的。如若没了您,他的全世界也会顷刻间土崩瓦解,变成一片废墟,您舍得叫他后半生都孤身一人在这片废墟里行走吗?人活着,心却永远要沉浸在绝望和痛苦当中?”黎浔由心而发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又仿佛是自说自话,根本就不是在劝慰太子妃的,“既然还有一个理由,那您就继续撑下去,一个人痛苦,也总好过再拉上一个。而既然要活着,那也就好好的活着。我家长姐的医术尚可,明日我带她过来给您仔细瞧瞧,还是把身体调养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