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去开应通塔!”茯苓下令,继而提裙匆匆向应通塔快步走去。
应通塔是整个王宫最高的地方,为祝祷祈福所用,求通天之意。茯苓不多时已登上塔顶,再远眺虞山行宫时,就清楚多了。
行宫本是一座灵巧的八宝琉璃殿,此时能隐约看到,已塌了半边,赤色火焰未断,正在迎风燃向另一边。
茯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旁边的人,“行宫怎么了?”
“起了火……烧塌了……”不知是谁,在低声的说着,语气同样惊疑不定。
停了一会儿,未缓见茯苓突然转身来,伸手一把揪住回话那人的衣领,眼中射出利剑,尖声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神色突变,吓得众人都屈膝跪倒一片。未缓独个儿站在茯苓身旁,心里也是一沉,过来拉下茯苓的手臂,眼中提醒她,现下不是惊惶的时候。
她才想起,马上扬声唤人:“来人!即刻去探,虞山行宫发生何事?”说完转身要走,想想不对,又吩咐:“等等,带一队禁军人马同去,快去快回,孤在文成殿等消息。”说着脚步不停的下了应通塔,往文成殿去。
接着便是焦灼的等待,茯苓端坐在宝椅上,同未缓一样,时不时的在看钟漏上的时刻。远远超过了往返虞山的时间,殿外那一道新漆的门框,快要被她们看破。
未缓第一次在心里对茯苓生出钦佩来,她看着她一手藏在裙褶下,攥紧了金色的坐蓐,却始终没有站起来过。
文成殿内外,一片死寂。
终于,临近入夜时分,有人奔进殿门来,打破了寂静。
佩羽箭的兵士,衣衫残破,显然是逃回来的,哑声向上座的公主禀报着:国师起兵作乱,策动王都近郊守卫,已控制整座虞山,封断往来道路,虞山行宫焚烧殆尽。
国师造反!茯苓在心里混乱的想着,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一步跳下宝椅,对着兵士道:“我父王和母后呢?”
“去向不明!”
未缓看着茯苓,向后撤了半步,被身后的小南扶住,“去向不明”是何意?!众人都沉默着,没人敢回话。
这时,正是宫里上灯的时节,各处殿门上陆续亮起灯盏,一星一点渐次排开,无知无觉。
文成殿里又陷入冷寂的凝滞。
门廊上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混着兵甲相碰的撞击声。一队禁军在门廊上列队排开。
禁军统领剑眉星目,跨进殿门。
“辜统领!”茯苓迎上前,“虞山行宫……”
他起身来打断她:“公主,微臣已下令关闭王都各方城门,加强戍卫,城内守兵与禁军尽在集结,听候公主调遣!”
茯苓愣住了片刻,她仿佛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想,当先去行宫接回父王和母后……
殿门外一声尖利的长鸣响过,苍黑羽毛的鸷鸟与夜空同色,盘旋着飞过宫檐,投下一封信来。
禁军统领拾起信封,替公主阅过后将信纸交给茯苓。
未缓站在茯苓身侧,信上大意便是:国王与王后已双双染病暴毙,公主年幼,国师将代为摄政,请公主尽快交出王印,以免误国。愿在明日午时前,等公主回复。
双双暴毙!茯苓捏着信纸的手不自主的颤抖,继而她一甩手将信纸掼在地上,横蹋而过。
他竟敢!鬼话连篇,想要王印,做梦!
未缓见茯苓站在殿中,向门外夜空看了许久,虞山方向不断飘来火焰焚烧后的气味,这场“逼宫”的大戏正拉开序幕。
紧接着,当茯苓在文成殿里与众人商议对峙之策时,未缓遥遥望着虞山上尚未燃尽的火光,抬手把窃脂放飞出去。
她站在窗格外,能看到里面正在周密的商讨对策,虞诃将军的永宁军正在赶往西境换防的路上,算来若即刻回援,当是最近的有生力量。于是辜统领派出禁军中最善奔袭的兵士前往送信,最快三天后能赶回守城。
文成殿里灯火通明,直到拂晓时分,一道晨光射进王宫。未缓从偏殿走进来,众将已领命而去,孤身一人站在殿前的茯苓在看向虞山方向,微明的熹光里,她头上紫金王冠闪着熠熠金辉。
第七十二章 尽责?★
这日午时似乎来得特别快,时间仿佛从人心深处的惶恐里划过。
茯苓命人把她亲笔写下的回信,贴在城门楼上,她言辞激烈:国师弑君窃国,其心当诛、其身当灭;我令丘族人,不惧妖邪、不畏生死。卫国守城,誓死不退。信尾赫然盖着王印,与逆贼对峙之心,昭昭可见。
城外叛军压境时,未缓陪茯苓登塔观战。两军在王城城垣外正面交锋,远远望去,黑色的羽箭霎时密如细针,遮天蔽日;从王宫的方向可见,城楼上一批弓箭手倒下,另一批即刻补上,战死的兵士横躺在脚边,新上的守军踏在一片血泊里……
第一日交战,并没见到国师本人,如辜统领所言,头一日开战两军多在试探战力,入了夜或第二日,才是强攻之时。
果然,这夜过了子时不多久,城门外忽然亮起火把,星星点点,数之不尽。未缓听不见,生杀声震天如雷鸣,四面而起。几乎同时,护城河面上燃起熊熊烈火,事先备好的灯油一点即着,窜起的焰芯直烧过半面城墙。
茯苓站在混杂着火油气的夜风里,火光照得王城周遭亮如白昼,只越往城中越是浓黑;她独站在至高处,望向城垣,身上公主袍厚重如令丘旌旗,随风猎猎作响。她手中是不久前呈报上来的阵亡名册,城中守备与王宫禁军在不断消耗,是否能撑到永宁军回援的一刻,尚在未知。
战起战落,直至第二日傍晚,新一卷的阵亡名册送来,未缓见茯苓抬手打开,核查总数。她垂首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许久未抬头,低下的脖颈弯成一道坚毅的弧线。
待她再抬头时,殿门上新亮起的宫灯被风吹得打了个转,一道光影倏然划过她脸庞。“传孤口谕,城中门阀贵胄之家,凡成年男子,皆披甲执剑,于北宫门外候编;”她连日未睡,眼角染着一抹明艳的血红,声色喑哑,身旁众臣皆抬头来望着她,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毫不迟疑:“若有不从者,持公主令,即杀无赦!”
拟诏官员领旨而去。殿中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茯苓将手中名册扣在桌上,起身向禁军统领道:“辜将军,禁军梯队,已为你备齐。我令丘贵族,既承得荣华,便守得城邦;今日起,任凭调遣,不必掣肘。”
“遵旨!微臣定不负公主所托,誓死守城。”
及至入夜时分,城门内外两军再次进入相持,宫中渐渐有了凄惶的气氛,未缓登上门楼,向远空眺望城外无边夜色。不知何时,城墙外大火再起,听说百姓捐出各家灯油供守军燃烧,城内万家无灯,一片漆黑。城墙砖经过连日焚烧,通体滚烫,三日不退。
未缓在等窃脂的音信,窃脂飞程极快,它是否已经把信送到了呢?这夜空杳杳,无有应答。
快到凌晨时,城外战火声渐歇。
未缓跨进殿门,茯苓正倚在宝椅上,略闭一闭眼。她虽闭目斜靠,却发冠严谨,纹丝不乱。
她想,她是她见过,最称职的公主!
不多时,符姑姑匆匆从殿外跑进来,叫醒茯苓,在她耳边悄声道:“公主,依辜统领预计,大战将在今日午时;钟粹殿里密室已备好,若……”
她没说完,被茯苓抬头来的一道狠厉目光打断,噤了声。
茯苓忽然有些迟缓,她站起身来,向外看了看这春日晨光,扬声下令:“打开殿中门窗。”
便立时有和暖的春风吹进来,夹带着灰烬的气息……已是第三日了,她想着,再守这一日,便知分晓了。
她正跨出殿门,要在廊下站一站,一个瘦弱的小内官抱着个金钵慌张跑过,正撞在茯苓手臂上,手中金器“砰”的一声落地,惊动了众人的神经。
茯苓一把扭住他手臂:“慌什么?”
“他们说,说,说叛军要攻进来了……”
这不知死活的话,燃起了茯苓的愤怒:“住嘴,有我在,谁也攻不进来。来人,拉下去关起来,再有惑乱人心者,即刻杖杀!”
这之后,四下一片宁静,温风习习。钟漏上的时刻一点点接近午时,城门里,誓死团的兵士已喝下壮行酒,同摔酒碗的呼号声刚刚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