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看石阶下飘落的黄叶,没注意茯苓从她身旁的回廊走来,她伸手拍了拍未缓肩头,看她抬起头来,便问:“里头讲学还没完呢?”
未缓向她点点头,同时站起身来,瞧见茯苓正不耐烦的嘀咕着:“这二师父真是个啰嗦的老婆子嘴,都讲了一早上了。”
看来她来过几趟了,未缓指指里面,问她:你要找谁?
“我找六哥哥!”茯苓答着话,藏不住的笑逐颜开。
六哥哥!嗬,那半吊子的竹游到了公主嘴里,竟成了独一份了。未缓在心里不屑的想着,看见茯苓斜着眼睛瞟她,警惕的问:“你不会也是来找我六哥哥的吧?”
哎呦,这公主真是多虑了,未缓赶紧澄清:我是来找六哥哥他妹的。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六哥哥全归你,我保证连一眼都不多看。
好容易等到里面敲了罄,散学了。茯苓第一个跑进殿里去,直冲到竹游座旁。未缓看着觉得真是一幅奇景儿。她拉着竹栖出来,替她抱着书册,边走边闲散的问她,昨儿睡得好不好啊?
“好啊!”竹栖转头瞪了未缓一眼,不客气道:“拜你那一箩筐算筹学的大道理所赐,我困得快找不着亲娘了,倒头就睡着。”
睡着?!她说她睡着了?未缓看着,觉得这丫头怎么心思重了,以前同她说话从不拐弯儿的。那……许是什么特别的事儿,随便说不得。她自己思忖着,四下看看,拉着竹栖走到庭中葡萄架下去,周围无人又背荫。
未缓比划着再问她:你入了夜,没忙别的事儿去么?
“入了夜还忙什么?不忙睡觉么?”竹栖一脸疑惑,看着未缓问的话,忽然悟出什么,拉着未缓的手臂,怀疑道:“你们是不是入了夜去玩什么新花样了?趁着我睡着,没叫我,是不是?”
她想到哪儿去了!没有没有,未缓赶紧否认。
竹栖不依,揪住了未缓手臂不放,“快说,玩什么去了?”未缓只好再接再厉的摇头,确实没有。
“哼!你们不带我玩我不生气,现下你还不告诉我,我可真生气了!”竹栖鼓着腮帮子,忙着放狠话。
未缓却在心里打着鼓,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看着竹栖头上的云绳,又在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人。
她写着字,提醒着问竹栖:你晚上,没有去一趟空拂殿么?
竹栖嫌弃的看了未缓一眼,摇头道:“大师父不让去逛空拂殿,你忘了,别说晚上,白天我也不敢去呀!”她接着又转头来:“你这是在神君跟前当了几天差,特来嘲笑我不敢去空拂殿,是不是?”
哎呀,这个小心眼儿。没有没有,未缓蹙着眉头,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摆摆手,向她比划着,走吧走吧,咱们找岩娘做茱萸饼去。
未缓虽然这一下午都在岩娘的小院子里忙活着做饼,看岩娘讲从前她们家乡的秋夕节风俗。心里却盘算着,不行,昨晚明明看见就是竹栖,她怎么说她没出过门呢;我不信。今晚我去候着,定要看个究竟不可。
还好,这两天里净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当晚入了夜,几缕薄云飘过,半空里的月亮又大又明。未缓早早躲在两歧殿外的一株巨大的夜合树后面,心中感念,这两日月神姐姐着实帮忙,夜夜当值,真是劳苦功高。
她拿衣服把凝珠的光芒掩了,独自一人身影单薄,刚好被树干全全挡住。
许是等了很久,那两歧殿的殿门始终没有动静,她又着意去看竹栖那间耳房的窗户。有点恍神儿,她又等了许久,终于心里开始没底,她想起昨晚看到那团白影儿穿墙而过的情景,是啊,她也许不走门,也不走窗。
她也许已经走到空拂殿去了……
未缓赶紧起身,穿过庭中树丛,抄小路往神君的东书房走。她不能靠得太近,太近了容易被人察觉;但也不能离得太远,太远了她便一点看不清了。真是为难。
她一路考虑着,回廊不好,太容易暴露,还是后殿隐蔽些。她在空拂殿住了一段日子,比旁人更清楚这里的廊馆。悄悄转到后殿来,她心里也有些不安,后殿是神君的寝殿,希望不要惊动他才好。
然而她这想法似乎晚了些,她从西配殿后面转过来,刚走到寝殿门口时,正看到神君从后廊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叠红笺。
她只好眼看着他走到跟前来,看见他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呃,她一下子没想出冠冕的借口来,在心里搅成一团。
重霄看她只看着自己不回应,想了想,追问她:“是来找我的么?”
找他!未缓迅速的权衡了一下站在这里说话的利弊,点了点头,承认是的,是来找他的。接着极主动的指了指殿门,向他表示:我们进去说话吧,我,我有事要同你说。
重霄赶忙伸手推开了殿门,请她进去,他同时回身来说:“我今日去了一趟扶南域,这一整日都不在,你是,要同我说什么?”他低声的,目光切切,同时一扬手,把殿里的灯盏一一点亮。
未缓来不及回答什么,赶紧向他摆手,不要点灯不要点灯,一边俯身把就近的一盏雁首灯吹熄了。
不点灯?重霄看着她,没怎么明白,没有灯你看得见么?
看不见才好啊,未缓在心里回应他。同时撩开衣袖,露出腕上的凝珠照着亮。神君这寝殿真是个阔朗的大房子,她四下看看,找了个能看到前面东书房的临窗位置,自说自话的指了指那边,意思在说,我们坐在那里说话吧。
重霄看着她征求意见的眼睛,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要黑灯瞎火的相对坐在窗边?但他点了点头,怕她看不见,伸手拉着她。
第二十九章 白影儿
他们在一片幽暗里,两两相对坐在窗边,未缓抬手,特意把窗格推开些,好看得到不远处书房门口的动静。
对面的重霄凝神望着她,觉得她眼神虚晃,不知盯在哪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臂。
她才蓦然回神,想起是和神君对面坐着的,借着一道月光,看见他手里捏着一叠红笺。这红笺……
“你要说什么?能说了么?”他仍旧关心着这个问题。
要说什么呢,未缓觉得艰涩难言,她抬手要写,原来违心的话是这样难说出口的,她写着:听说神君好事将近,特来道喜。她右手悬空停在那儿,还应该说些什么,她自己接不下去。
重霄看着,什么好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她盯着他手上的红笺在看,道什么喜?他自己思忖了片刻,忽然有一点明白了。
他一边偏身把手里的东西抛在旁边的月牙几上,一边看她卡在那儿写不下去的样子。有一点想笑,忍住了,先抬手把她写字的手按下去,问她:“你听谁说的?”
未缓有问有答的伸开手臂,向他比划了个胖子。
“听你师父说的?”
她点点头。同时看到他也跟着点了点头,接着在问:“他怎么同你说的?”
未缓被他问的,认真回想了一番,她师父说的俏郎君都爱俏姑娘的话,说法太糙了些,不好转述给俏郎君本人听。她含蓄的表达了一下:师父说,青羊姐姐颇得神君青眼,昨日赶着差人来传他一同去商议,商议婚事;所以……
所以这婚事,就是他的婚事了!重霄在心里想着,抬眼看了看她身后一道暮色帐幔,语气不善:“那你这深夜赶来道贺,倒是一片真心真意咯!”
未缓看他说这些话,在心里犯难。神君这样问,叫她怎么回应。若她承认了,有些违心又有些装样儿;若不承认又难自圆其说,实在不好表态。
她终究不肯在自己跟前说谎骗自己,便垂眸沉默不言。
重霄见她不语,倒是生出一点满意来。他转头看了看虚掩的窗格,有意的再问她:“你不觉得,你那青羊姐姐和暮执更合适一些么?”
她看了,心里在说,对啊,确实啊,你也看出来了吧,所以我眼神儿是好的呀。然而嘴上却不能,她也没弄明白神君此时这样问,是有什么深意?不敢胡诌,矜持的回应:青羊姐姐自己心里有倾慕的人,二公子恐怕再怎么努力,也是越不过去的。
“我看不然,”重霄轻描淡写的摇了摇头:“你不觉得他们,一个善歌舞,一个爱歌舞;一个善倾慕,一个爱倾慕;正好是一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