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水看了病人一眼,高声道:“甄榕,怎么又是你?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你的上颌骨前突恨不明显,达不到手术指征,不建议做手术,你怎么又来了?”
甄榕放下手机,睁大她戴着美瞳的小鹿眼,用二次元软妹音说:“张主任,求求你了,帮我做手术吧。”
张丽水没有理她,从她手里夺过挂号单,在背面写上了“请退号”三个字,并签了名,说:“你把号退了吧,我不能给你做手术。”
甄榕不依,“张主任,我追求美有错吗?”
张丽水拿起镜子给她,说:“照照镜子,你已经够漂亮了,不用再做手术了。零几年的时候,有个选秀出道的小明星,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就是因为整容死在了手术台上。颌面部血管神经丰富,上颌尤其,上颌的正颌手术比下颌难度大很多很多,一出事那就是大事,我最后说一遍,你就算做手术,也是往后推几个毫米,真的没必要为了这么一点改善冒那么大的风险。再说了,你有观察过老年人的嘴是什么样子吗?有吗?”
“老年人的嘴是瘪的,但这个和我做手术有什么关系啊?”
张丽水苦口婆心地劝导道:“人老了之后,颌骨也会慢慢吸收变少,上颌骨的吸收是向上向内的,外侧骨板吸收较多,所以老人家的上嘴唇一般都是瘪的。也就是说,如果年轻的时候上颌稍微有些前突,那老了之后骨头吸收一些之后正正好,不容易出现瘪嘴的情况。简单地说,就是上颌突出的人,比较耐老一些,所以我更不建议你做手术了。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甄榕说:“我能理解你说的专业知识,但我不能理解你的思路,我觉得年轻的时候漂亮比年纪大了耐老要重要地多,所以我还是想做手术。”
“对牛弹琴!”张丽水明显有些被惹怒了,她说:“你要是能找到愿意给你做手术的医生,那你就去做吧,反正我是不会给你做的,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送走了甄榕这个网红脸整容癖,张丽水的看诊速度一下就快起来了,也难得赶在下午五点四十分就下了班。在更衣室换衣服时,柳乐想起了早上听到的关于洪副院长的八卦,趁着其他人都不在,试探着对张丽水说道:“我听好几个人说韩老师要当院长了。”
张丽水喝了一口茶,说:“明面上看,我家老韩胜算很大。但实际上,他肯定是陪跑的,最终肯定不是他当院长。”
“为什么呢?”
张丽水说:“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你觉得下任院长上任后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柳乐回答道:“今年省里批了我们医院建新院区的提案,我想下任院长明年接任后,最大的事就是筹建心愿吧。”
“没错,建新院区,那可就是几个亿的项目啊。你想想看,如果是我家老韩做了正院长,他会怎么办?”
韩大成是个连病人的水果都不收的人,柳乐说:“那他肯定会保持清正廉洁的作风,绝不会收受一分钱的贿赂。”
张丽水叹着气说:“这正是问题所在呀,几个亿的大蛋糕,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换一个不贪财的人做院长,那些人还怎么从中捞油水。所以你信我的,老韩肯定选不上。”
柳乐早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是一些灰色,可她从没想过,在灰色调为主情况下,有点居然也会变成缺点,她继续问道:“可是韩老师方方面面都无懈可击,怎么看都是个合格的人选。你说的那些人,怎么才能把韩老师搞下去呢?再说了,现在洪副院长和汪副院长都出局了,也没有比韩老师更好的人选了呀。”
张丽水答道:“你呀,太年轻,不懂这些。如果别人有心害他,有的事方法给他泼脏水。再说了,正院长也不一定要从本院的副院长里面选,也有可能从别的单位空降个领导过来。”
看起来,大人们的世界要复杂得多,相比之下,柳乐突然觉得自己手残的烦恼显得微不足道了。
第53章 (手残篇)之 跑偏的心理咨询
医学院办公楼303,拥有整个办公楼最重最难推开的门,至少在柳乐看来是这样的,她站在门口,足足做了三分钟心理建设,这才敲响了门。
等了十几秒钟,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身材圆润的女老师挤出门缝来,柳乐记得她姓张,说:“我这边现在就有个学生在做咨询,你稍等一会儿,等他走了我叫你。”
一刻钟后,柳乐进入了303室,以往每次来这里时,前任辅导员胡老师都会陪着她,随时纠正学校心理咨询中心万事灌鸡汤的开导法。上次来这里,是今年七月,柳乐经历了一次持续近两周的心理奔溃,甚至去开了缓解焦虑和抑郁的药物。这种情况下,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老师自然少不了要请她去聊聊,可那次咨询过程中,这位张老师反反复复说:我觉得你没有病,你只是心情不好,心态放好一点,过几天就好了。这让柳乐几乎陷入自我怀疑,难道说糟糕的状况全都是自己导致的,而不是疾病的结果?还是胡老师心细,看出了这个问题,反复告诉柳乐:你应该把心理疾病当成是一场重感冒,在这场斗争你会感觉很难受,会需要吃药,但这糟糕的一切都是疾病的恶果,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一个糟糕的人。
想到胡老师,柳乐主动问道:“张老师,胡老师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呢?”
“你说小胡呀,她太年轻,做事总是太理想化。”
这含糊不清的理由让柳乐无法信服,但她也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所以只是默默点点头,等待张老师发问。
张老师翘起二郎腿,可能又觉得不太舒服,又将腿放了下来,调整了好半天坐姿,方才说道:“你们医院汪院长的学生自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谈谈你的想法吧。”
柳乐没又预料到一个心理咨询师会开门见山地问自己对于自杀的看法,她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十分保险的答案:“那个学生,是我上一届师兄,我研一转科的时候和他在同一个科室待过一阵子。他是那种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的人,从来不向人抱怨心情不好,我不太懂心理学,但我觉得这种性格需要改一改,情绪不好就应该说出来,免得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张老师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希望你自己也能做到。但是,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对自杀这件事,怎么看待?”
看样子,这个问题是回避不掉了,柳乐回答说:“我觉得要向取得良好的咨询效果,不应该对咨询师有所隐瞒。自杀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特别是七月份那一阵子,常常会觉得如果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就解脱了。甚至会想,如果可以选,那我也许会选择从不出生,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我也不会停止转动。但大多数时候,我不会想这些问题。特别是最近,我在临床操作上有了不小的进步,我最近都还挺开心的,所以就没想过这些。”
柳乐说完话,见那位张老师比划出一个“安静”的手势,又掏出手机来回复信息,于是便噤声默默扯手上的倒刺。
“柳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会选择什么方式呢?”
“嗯?”张老师不知何时放下了手机,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柳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张老师,您的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说实话,我觉得您也不应该问我这样的问题。”
“只有直接暴露自己的内心,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柳乐想起胡老师曾经说过,本校没有心理学专业,因此这个心理咨询室是个草台班子,他们中的很多人仅仅只是看了几本书考了一个证而已,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心理学训练,更没有在医院接诊心理疾病患者的经历。所以他们一般都选择对学生采用“嘘寒问暖”加“猛灌鸡汤”两种“疗法”,胡老师说过,对他们说的话嗯嗯啊啊点头称是就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往心里去。要真是被他们的思路带偏了,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柳乐把放松下来的心理防线重新拉起来,微笑着说:“其实我也挺怕死的,所以没想过具体要采取什么方法。”
张老师又几次三番发出关于自杀的提问,都被柳乐含糊过去了,几个回合之后,她终于放弃,问道:“你觉得你导师怎么样?对你好吗?你知道的,学校是允许研究生换导师的,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站在学生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