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一上午又是跟章何斗智斗勇,又是被莫名其妙宣进宫,这会儿倒真的有些饿了。
话到嘴边,苏岑又心生一计,他突然想看看李释能忍他到什么程度,冲人摇了摇头:“我不饿。”
李释果然蹙了眉头:“为什么不饿?”
“我不知道吃什么,”苏岑拧着眉头抬头看人,矫揉作态道:“翻来覆去那几道菜式,想想就腻了。”
李释微微垂眸,直把苏岑看的心里发虚,半晌后把人从凳子上拉起来,“你跟我来。”
苏岑没想到李释会带他进后厨,险些将一帮天南海北的名厨吓的刀都拿不住了。将一干人等打发出去,宁亲王卷起衣袖,亲自洗手作羹汤。
苏岑看着李释穿梭在满屋子锅碗瓢盆之间诚惶诚恐,双腿没由来的就想打颤,生怕哪把刀不长眼,伤了宁亲王那只握着大周半壁江山的手。
这哪里是要给他做饭,这是要折他的寿啊!
他现在就差跪下来长呼一句“王爷我错了!”
然而事实证明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剥蒜那也是赏心悦目的,苏岑看着李释辗转于案板灶台之间,游刃有余,一时之间竟真有些忘了这人的身份。若李释不是摄政亲王,他不是朝廷命官,两人只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夫妻,是不是就能把一辈子融于油盐酱醋之间,消磨在家长里短之中?
最后李释把一碗阳春面送到苏岑面前,许是热腾腾的雾气缭绕,苏岑一双眼睛突然就红了。
第一口烫了舌头,苏岑还是不停地交口称赞好吃。
确实好吃。
面爽滑又劲道,煎蛋金黄,几片菜叶子莹绿,哪怕真是食欲不振这会儿也该食指大动了,更何况他本来就饿了。
“慢点吃,”李释话里责备,语气却是一派宠溺,“不够还有。”
苏岑总算从碗上抬了抬头,“你怎么会做饭?”
“我有什么是不会的?”李释挑眉,笑了笑又道:“我母妃去的早,早年跟着曹贵妃,曹贵妃膝下还有二皇兄,份例不足是常事。”
苏岑不禁皱眉,那座朱墙碧瓦的宫城之内,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古来有之,他无从想象李释自小没有母妃庇护是如何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的,一个失了宠的皇子,甚至还不如一只小猫小狗。
然而李释说起这些事时却一脸平静,好似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二皇兄待我其实还不错,就是身子弱些。后来太宁赐婚给了郑覃我也就从那里出来了。”
再后来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李释自请戍边,黄沙瀚海别人避之不及,他一待就是十几年。
忽然想起之前祁林就曾说过,太宗皇帝留有十四子,为什么偏偏是他高高在上。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图朵三卫对他的忠心耿耿,半朝臣子以他马首是瞻,乃至自己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心甘情愿地屈于人下,都不过是那些风沙苦雨里一点一点磨砺出来的。
一碗面苏岑最后吃的连汤都不剩,胃里暖了心里也暖了,眉眼带笑地盯着人看,“你今天进宫是特地去救我的吗?”
李释洗净了手从苏岑那里接过来自己的扳指慢慢带上:“你说呢?”
苏大人毫不犹豫地自作多情一把,“那自然就是了。”转而想起来自从李释回来就没有问过他在宫里发生的事,不由皱眉:“你不好奇楚太后叫我去干嘛了?”
李释带着苏岑从后厨出来,在一帮大厨惶恐不安的目送下离开,边走边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
“你不怕她来联合我对付你。”
李释轻笑:“那你会吗?”
苏岑突然停了步子,等李释看过来,两人视线对上,苏岑冲人认认真真道:“不会。”
李释一愣之后轻声笑了笑,“那不就是了。”
苏岑如实道来:“她想让我查田平之的案子,而且看她那态度,好像并不打算袒护柳相了。”
李释捻着扳指慢慢走着,尚还未置一词。
苏岑接着道:“我目前也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理说柳相是她的人,而且是她们那党首屈一指的人物,楚太后不可能自断根基放任柳珵不管。而且楚太后妇人之仁,若说她是为了田平之我是不信的,除非她知道这件案子与柳珵没有关系,或者是……她找到了别的代替柳珵的人。”
李释问:“你打算怎么办?”
“案子我一定要查下去,本来这桩案子最大的问题就出在柳相身上,她既然愿意帮我,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不管柳相有问题与否,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李释点头,虽然不知道楚太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她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应该就不至于再对苏岑背地里下绊子了。
一顿饭吃完,苏岑下午还得回大理寺。临到分离,苏岑突然道:“你还记得当初廷试的时候你问我的问题吗?”
李释驻足而立,遥想当初,这人一身少年意气,从衣带边到头发丝都在表达着骨子里桀骜不驯,明明跪在堂下,腰杆却挺的笔直。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口问:“国之弊病是什么?”
苏岑轻轻一笑,看着李释道:“国之弊病,是积贫,是强邻,是文武不兼修,是分党争斗、日月交食。”
“党是什么党,争的又是什么?”
“党有两党,争的是天理,是公义,是盛世太平、国运永昌,若这是你的所想所愿,那我愿与你一道,争上一争。”
第183章 弃子
苏岑到大理寺时时辰正好,正是午饭刚过各自当值的时候,本想着静悄悄溜回去伪造自己一直在寺里的假象,不曾想前脚刚进门就被众人的目光包围了。
那目光里带着三分好奇,三分诧异,又夹着那么点同情,苏岑被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着先回值房再找个人问问,刚走到半路便被张君叫住了。
张君冲他勾勾手指,“过来。”
等苏岑进了房,张君又道:“关门。”
苏岑刚把门关好,一回头,只见张君肚子一腆,两眼一眯,一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苏岑心中窃窃,小心询问:“大人,怎么了?”
“你还敢问怎么了!”张君重重一拍桌子,“你自己说说,都干什么好事了?!”
苏岑心里暗暗把这些天干的那些事想了个遍,也就是给章何的那二两老茶根有点逾矩了,不过这也不过刚过半天,章何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现了吧?
心里发虚,苏岑面上还是毕恭毕敬回道:“还请大人明示。”
“死到临头了你还不自知!”张君又拍了下桌子,“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不至于吧?”苏岑皱了皱眉,为了那点老茶根还亲自跑到大理寺来告状,这章何也太器小了些吧?
张君叹了口气:“还好我提前把你拦下来了,你要不先回去躲躲吧,我就说你病了。”
“不用吧……”
一个七八十的老头子了,还能再把他怎么样不成?另外也不是多大的事,赔个礼道个歉也就是了。
“你啊,你啊!”张君指着苏岑点了点,最后无奈地垂下手来,“那你打算怎么跟柳相交代?”
苏岑:“柳相?”
苏岑回到值房果然看见柳珵正坐在他的主位上,端着他的月白釉茶盏,喝着他的顶级碧螺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姿态。
苏岑行了礼,站起身来,静等着这位主子发落。奈何柳珵也正抬头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了几个弹指,柳珵放下茶杯道:“叫我来干嘛?”
“我叫你?”苏岑稍稍一愣,“我何时叫过你?”
“太后说你这里有桩案子与我有关,让我过来协助你办案,”柳珵皱着眉头抬起头来,“怎么?不是你说的?”
苏岑心道这楚太后当真好速度,上午刚召了他进宫,下午就把柳珵送来了。
面上恭恭敬敬一拱手:“确实是有桩案子太后命我告破,只是不曾想竟然劳柳相亲自过来,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要问什么赶紧问,”柳珵一脸不耐烦,“我中书省还一大堆事呢,没工夫跟你这儿闲耗。”
“是。”苏岑笑了笑,自己找了个偏座坐下来,“既然柳相日理万机,那我就问一个问题——柳相还记得田平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