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18)

作者:盐盐yany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人是怎么死的?”苏岑问。

来的是个少尹,官高苏岑好几级,却难得有耐心地陪着回道:“仵作初步验过了,人好像是……喝酒喝死的?”

“喝酒喝死的?”苏岑凝眉,往黑黢黢的棚屋里瞥了一眼,果见角落里好几个大酒坛子。

“死者身上没有伤口,又没有中毒表现,肤色潮红,舌苔发白,瞳孔放大,眼球充血,这些都是醉酒后症状……”

“等等,”尸体刚好从棚屋里运出来,苏岑抬手拦下,强忍着刺鼻的腥臭上前查看。

之前他只顾着恶心往外跑了,并没有好好打量,这一细看才发现问题。

尸体是肿胀,只是四月初八晚上还有人看见吴德水出现在东市,这才过去三天,即便是盛夏尸体也胀不成这样。

苏岑当着众人的面伸手按了按尸体的肚子,眉头一皱,一路按上去直到胸前才停下,不由陷入深思。

他之前以为尸体肿胀是因为尸体腐败体内壅气扩充导致的,如今看来却不尽然。壅气积累会导致胸腹隆起,而吴德水却是前胸平坦,腹部充实,能清晰感觉到腹下积水。

所以吴德水体内的不是壅气,而是酒。

酒在吴德水体内挥发,致使脏器衰竭腐烂,体表虽然刚现尸斑,但内里已经烂的一塌糊涂了,所以才会短时间内就臭成这样。

但凡正常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喝成这样,人是喝酒喝死的,只是这酒怎么个喝法还有待深究。

“怎么了?”少尹急忙上前问,就怕一个不小心,这人大理寺再不接了。

“没什么。”苏岑收了手,“抬走吧。”

苏岑跟着吴德水的尸体一起回了大理寺,正赶上下衙的时辰,寺门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好奇地看苏岑一眼,捂着鼻子绕路走。

苏岑跟尸体待了一路,反倒闻不出什么味道来了。

入了正堂,宋建成刚换好了常服正打算打道回府,被苏岑堵在门口,出入不得。

宋建成无奈,后退两步站在窗口处,捏着鼻子打趣:“呦,你这是出走一日挖粪坑去了?”

苏岑指了指门外:“东市门吏吴德水的尸体。”

宋建成皱眉:“你把他抬回来干嘛?”

“当日是他给吕梁和凶手开的市门。”

宋建成往窗外瞥了一眼,摇了摇头:“都臭成这样了,明日再说吧。”

“为什么要明日?”苏岑站直身子,“你不是急着破案吗?如今把线索给你送来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明日?”

“我之前是着急,但我现在不急了,”宋建成冲人一笑,“高淼招了。”

“什么?!”苏岑身子猛地一僵。

“他都认了,人都是他杀的,因为科考落榜而心生嫉恨,所以逗留京中暗杀高中之人,”宋建成扫了苏岑一眼,“之所以能这么快破案,说起来苏才子功不可没,到时候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苏岑一个健步上前,满目猩红盯着宋建成。

若说昨日他还对高淼有几分怀疑,如今反倒笃定高淼是被冤枉的,一个两次作案没留下一点痕迹的人会在第三次把人吊死在自己家里?这不像是再次犯案,反倒像是有人迫不及待想找个替死鬼顶替洗脱嫌疑。

“我干什么轮不到你来管。”宋建成绕开苏岑径直往门外走。

刚走两步却被人猛拽住衣角,一回头对上苏岑眼里的寒意:“你说高淼招了,那我问你,他是如何宵禁后入的东市?”

“吕梁死在宵禁之后不过就是你的一面之词。”

“那他呢?”苏岑指着窗外,“他初八当晚在东市值夜,回去就被人谋害家中,如今尸体就摆在这儿,也是我的一面之词?!”

“苏岑你不要得寸进尺!”宋建成拽出自己的衣袖,“你不过一个七品主簿真把自己当个官了?要不是上面有人保你,你如今就跟高淼在一间牢房里,由得你在我面前叫嚣?”

宋建成皱着眉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扬长而去。

苏岑没功夫深究宋建成话里的意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让宋建成走了,只能再次伸手去拉宋建成的袖子。

只是这次却扑了个空。宋建成躲得并不刻意,只是稍微往前抬了抬胳膊,却只听背后咚的一声,再一回头,人已经趴在地上失去知觉了。

第18章 拖延

好像溺在一池水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他窒息呼喊,转瞬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伺机而入涌入口鼻。他奋力挣扎,手脚却不听使唤,意识模糊之际才看清水面上竟倒映着一个人影。

一只手伸了过来,他伸手去抓,那只手却越过他的手,按住他的胸口,把他猛推进更深更黑的水底。

他看清了,是高淼,七窍流血的一张脸,狞笑地看着他,声音透过池水传过来。

“是你害我的,我要你偿命!”

苏岑猛地惊醒,一口气上来猛地咳嗽起来。心有余悸,一身冷汗,倒真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正在床边点瞌睡的阿福立时惊醒,欣喜地看着他:“二少爷,你可算醒了。”

苏岑盯着床顶熟悉的床幔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家里。

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紧的厉害,声音被挤在胸腔里发不出来。

“二少爷,你可吓死我了,”阿福对着人喜极而泣,“前天淋了雨,昨天又一天没吃东西,昨个儿夜里你发高热说了一晚上胡话,净是些什么尸体凶手之类的,快把我吓死了。”

苏岑清了清嗓子,还没等说出话来又被阿福打断:“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又是遇刺又是生病的,要是让老爷夫人大少爷知道了得有多心疼啊。要我说,这官咱们不当也罢,他们不把咱们当人对待咱凭什么给他卖命,回家跟大少爷一起打理苏家的生意不也挺好的吗?”

苏岑把阿福按住,指了指桌子,没等阿福反应过来,曲伶儿已经递过来一杯水,苏岑猛灌了两口才说出话来:“什么时辰了?”

曲伶儿看了看窗外日头:“巳时三刻。”

苏岑一顿,忙掀了被子要起来, 被阿福及时拦下:“已经给你告假了,宋大人都准了,让你在家好好修养,养好了再过去。”

“他自然乐意我在家修养,最好再也起不来了才遂了他的意,”苏岑推开阿福,自顾穿衣穿靴,无意瞥了铜镜一眼,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急忙收了视线,整顿衣衫,爬起来就往外走。

曲伶儿身手敏捷地在门口一拦,伸手在苏岑头上试了试,还是有些烫,但比昨夜要好了不少。在苏岑发火之前收了手,从桌上端来一碗粥:“把粥喝了再走吧。”

苏岑愣了愣,端起粥一饮而尽,放下碗一头扎进了日光里。

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宋建成正准备押送高淼去刑部大牢。

大理寺献天下奏案而不治狱,所断之案须报刑部审批量刑,以宋建成的性子,自然是一结案就把人送到刑部去,这才不耽误他邀功请赏平步青云。

苏岑直接在大理寺临时牢房门前一站:“你今日要想把人带走,除非踩着我尸体过去。”

宋建成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指着苏岑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指着苏岑对身后的衙役喊道:“赶紧的,把这人给我拖走!”

“你说的上头有人会保我,”苏岑挑眉:“你说我要是一头撞死在这牢房里,那人会不会放过你。”

“你……”宋建成气的手指直哆嗦,“你知道昨天臭的那个……那个吴德水,那是柳相的小舅子!今日早朝柳相大发雷霆,痛斥我们大理寺办案不力,如今凶手就在这里却迟迟不肯结案,我是吃饱了撑的再由着你胡闹!”

苏岑暗道这柳相真是逮着机会就生事,平日里把人扔在归义坊不管不问,死了反倒在意起来了。

苏岑放软了语气:“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到时一定把真凶找出来。”

“哪来的什么真凶,他就是真凶!”宋建成几近咆哮:“哪个案子没几个疑点?他自己都招了,承认人是他杀的了,用得着你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苏岑看了一眼后头被两个衙役架着的高淼,一身血迹斑斑,身上已没剩了几块好地方,昨天还有力气在堂上申辩,如今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苏岑咬了咬牙,屈打成招,这一套用在谁身上谁都得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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