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那位苏大人的福,某人以为他被罚了两个月俸禄就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自打他从扬州回来这食盒就没断过,一天三顿,雷打不动地给他送到门上。
只是送饭的人不露头,他也没去追究。
为了给人留出取走食盒的空隙,祁林特地跑去龙池转了一圈。入冬以后龙池就没有景了,只几枝枯荷上面缀了些许白雪,祁林对着也能看上小半个时辰。
他自小在刀尖上讨生活,不懂那些风花雪月,只是无端觉得这里能让他静下来,不去细想那些有的没的。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祁林立即回头,冲来人抱剑行礼:“爷。”
李释点点头,到湖心亭坐下,立即有下人上来沏茶倒水,茶韵袅袅,温度适宜。
李释问:“吃过了?”
虽然是问,话里却是笃定的意思。这显然是知道祁林吃过什么,饭又是从何而来,祁林静默片刻,道:“我会吩咐他们加强安防,不会再让无端的人混进来了。”
李释呷了口茶,对祁林不置可否,不紧不慢问:“你跟了我多久了?”
祁林道:“十三岁那年幸得爷搭救,如今十五年有余了。”
“十五年了啊,”李释对着结了冰的湖面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来道:“这十五年里我可曾苛待过你?”
祁林:“爷待我很好。”
“我让你亲手屠戮同族。”
“十五年前我就没有族人了,爷是我的再生父母。”
李释又道:“我也曾把你打的体无完肤。”
祁林:“我自愿的。”
李释问:“你为我挡过几次刀了?”
祁林想了想,“记不得了。”
李释又问:“你为我出过多少次刀了?”
这次不待人回答李释却摆了摆手,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桌边,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愿意留在这,我在一天兴庆宫就有你的地方,有一天你愿意走了也不用跟我打招呼。”
祁林眉头一皱:“爷……你不要我了?”
“这么些年了脑子还是没长进,”李释笑了,“我是说你的事情自己定夺,我不会多加干涉。”
祁林这次听懂了,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我还以为……”
祁林话说到一半及时住了嘴,李释却知道他怎么想的,“以为我会让你杀了他?”
祁林抿唇不语,李释笑问:“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让你杀了他呢?”
祁林低着头像是挣扎了很久,最后声音很轻地道:“没有牵绊了我也就下得去手了。”
“那天我就差点杀了他,我从前天不怕地不怕,那天以后突然就害怕了,我不怕我再捅他一剑,我怕我……捅不出那一剑。我怕有一天有人拿他威胁我,我不知道怎么选。我是爷的一把剑,剑刃上不能有缺口,所以我把它修好。”
李释摇了摇头,“我从没拿你当过剑,人有七情六欲在所难免,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不见得就好使。”
祁林静默片刻,抬头问道:“爷,那你想过苏大人吗?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您会对苏大人下手吗?”
苏大人在家里用过了午饭,换了一身一点白边都没有的玄衣,换衣服之前还特意评估了一下这身衣裳的抗撕拉程度,这才满意地赶往大理寺。
大理寺随着苏岑一来立马忙了起来,苏岑入寺后直奔大牢,问道:“招了吗?”
狱卒们一个个面露难色,互相推诿一番,最后还是狱头硬着头皮上前,回道:“徐林氏只知道自家倒卖明器,其他的都不清楚,那个管家看着倒是知道点东西,就是死鸭子嘴硬,我们还没撬开。”
苏岑边走边问:“用刑了吗?”
“没有,没有,”狱头急忙摆摆手,大家都知道苏大人不尚刑,昨天那个书吏恶例在前,狱头自然不敢顶风而上,强调道:“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过,人完好无损。”
苏岑回头瞥了那狱头一眼,“给我好茶好水伺候着我也不招。”
狱头:“……”
好在苏岑不计较,“把人提出来,我亲自审。”
徐家管家对这位年纪轻轻的苏大人心有余悸,甫一见面腿肚子就打颤,见了苏岑双膝一软就想上来抱大腿,边嚎边道:“大人明察,小的冤枉啊,我家老爷不是我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岑款款落座下来,冲人安抚一笑:“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管家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苏岑接着道:“所以才过来跟你串串口供,到时候别露馅了。”
管家:“啊?”
苏岑道:“朝廷命我三天破案,如今都过去一天半了,除了你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我也就只能拿你交差了。”
管家一愣,当即嚎啕大哭:“小的冤枉啊,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
“嘘,”苏岑安抚道,“我知道你冤枉,到时候我得了功名利禄自然也会给你些好处。”
管家停了哭听着苏岑继续气定神闲地道:“御前杀人怎么得判个凌迟处死,你知道什么叫凌迟吧,也就是千刀万剐,拿刀把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来,不剐够了三千刀还不能让你死了,行完刑后人只剩了一个骷髅架子,最重要的是这胸膛里的心脏还是跳着的。”
管家早已经吓得脸色发白,静等着苏岑给他的好处,只听苏岑道:“量刑是刑部的事,不归我们大理寺管,不过我可以帮你买通刽子手,凌迟时有一招叫做点心,就是刽子手一个不小心把刀尖扎进你心口里,让你少受些折磨。不过这事不好做的太明显,也就一千多刀吧,你且受着,很快就解脱了。”
管家当即白眼一翻,险些昏厥过去。
苏岑命人给他泼了一瓢冷水,接着道:“你先别急着昏,这种大案子指不定陛下会亲自过问,为防止你御前翻供,只怕得先对你用些手段。”
“你可听说过铁树开花?”苏岑现学现卖,“得在你喉咙里插一根铁管,再把滚烫的热水浇下去,到时你既说不出话来,从外表又看不出什么痕迹,岂不是两全其美。来人――”
当真就有人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水汽弥漫,水面尚还翻滚着。
管家一瞧当即裤子都吓尿了,苏岑自顾自起身,吩咐狱卒:“这些事你们来做就好,我先走了。”
“大人,大人冤枉啊!”管家眼看着苏岑要走,几个狱卒上前一步,一个手里拿着根腕子粗的铁管真要往他喉咙里捅,当即改口:“人不是我杀的,但我……但我知道凶手是谁!”
第96章 沈存
苏岑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稍稍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道:“抓人、审理、核实还得费工夫,你就是现成的凶手,我何必去干那出力不讨好的事。”
管家真的急哭了,磕头磕的咚咚响,颠三倒四道:“不麻烦,真的不麻烦,他们人都在京城,抓了他们不止能破案,还能加官进爵。”
“哦?”苏岑停下脚步露出几分兴致,“说说。”
管家松了一口气般瘫坐在地上,再无隐瞒,把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招了:“大人想必查到萃集轩了吧,那里头多是些粗劣的假货,即便查过去也查不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正如大人所见,都藏在我家老爷那个密室里。”
这些苏岑都知道,露出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催促道:“说重点。”
管家欲哭无泪,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接着道:“大人不知道,萃集轩并不简单,背后其实是三个人,其中一个负责从墓里倒腾明器,我家老爷负责的是联系买主,也就是那些上门的胡商洋商,萃集轩就是他们买卖交易的地方。但是这些胡商洋商在大周受到诸多限制,东西看好了却带不出关去,所以还得有一个人负责把东西运到关外。”
竟然还是团伙作案,苏岑暗想,刘康打着药商的名号频繁出关,应该就是那个管把明器运到关外的人,他跟徐有怀果然是一早就认识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你说这些跟徐有怀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我家老爷就是另外那两个人杀的啊!”管家急道,“他们把我家老爷杀了就少一个人分他们一杯羹,这桩买卖看着分工明确,其实盗墓和出关才是必不可少的,而经营半死不活的萃集轩换谁做都一样,而且买主明确了之后少了这一层也没什么大碍,所以他们才欲把我们老爷除之后快,分走他那份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