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陆温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说:“我没有骗你瞒你……你娘她……确实是生了重病,只不过是因为受了重伤,再加上一路风餐露宿,一到金都,就重病不起。”
陆温瑜身影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果然如此……若我没有写那封信,若不是要陪我过十六岁生辰,娘亲也不会去楚州,都怪我……都怪我任性,害了娘……”
陆文瀚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长叹一口气,难得温柔:“你娘她说了,她不想你内疚自责,更不想你心中充满仇恨,所以才跟我约定好,要我一定不要告诉你实情,她只想你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你这个样子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所以,释怀吧。”
陆温瑜眼眶通红地盯着他:“难道您就不恨那些敕胡人吗?”
“恨!怎么不恨?”陆文瀚道,“可我若是恨,你怎么办?我答应过你娘,不追究不报仇,虽然很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难道杀了他们我的夫人就能回来吗?若我致力于报仇,你又怎会过的安稳?陆凌,只有天下太平,这世上的悲惨事,才会少一些。”
这几年来,午夜梦回之际,他都想不管一切,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一定要手刃胡人,为爱妻报仇。可是一想到爱妻的叮嘱,他又冷了下来。温瑜已经没了娘,不能让他再被仇恨蒙蔽,痛苦地度过一生。
“爹……我释怀不了。”陆温瑜说完这句话,握紧手里的剑,想转身离开。
陆文瀚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陆温瑜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他们,他们胡人都该死!”
陆文瀚厉声道:“陆凌,你冷静点!杀了他们你就舒心了吗?你娘就能回来了?那些人不过是别人手下的啰啰,杀了他们并不能解决根本,为什么五六年前他们就在那里?他们是谁手下的人?为何要潜伏在楚州?为什么事情过去了五六年,你娘的东西还会在这里等你来发现?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陆温瑜僵立在原地,手里的剑脱落掉地,发出哐当的一声。
两人静立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陆温瑜才开口说道:“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谁?”
“敕胡二皇子,纥骨月离。”
陆文瀚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他?”
陆温瑜:“阿煜跟我说过,五年前,就是纥骨月离带着敕胡人入侵楚州,而且对地形很是熟悉,应该很早就埋伏楚州了。”
陆文瀚沉思道:“五六年前,他应该才十八九岁,北部那么多州,他为何一定要埋伏在楚州?”
“或许,因为一个人。”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5)
阿瑜会是什么反应?
阿瑜会猜到他的身份吗?
萧煜不敢想,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杀了眼前的人。哪怕就算他的阿娘死在纥骨月离刀下,他也没有这么恨过。
“又是这样的眼神,”纥骨月离倏地冷下脸来,“他不过就是对了好了一点你就如此感恩戴德?可惜了,他并不适合你。你我都是赤雪族人,都是被抛弃的人,我们才是同类。”
他凑近萧煜耳边,道:“站我这边吧,我会给你我拥有的所有的一切,我亲爱的弟弟。”
萧煜退开几步,嗤笑道:“一切?你的一切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而且,我可跟弑母的人不是同类,至少,我的母亲为我而死。”
纥骨月离阴恻恻道:“是啊,真是位好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让你背上弑母的罪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之间母子情有多深呢。我看还抵不过一个陆温瑜。”
萧煜嘲讽道:“你很羡慕吧?我有一个疯了也愿意护我至死的娘,还有等我多年的爱人,可你呢,亲爹抛弃你,亲娘疯魔想跟你同归于尽,敕胡王怀疑你的身份,纥骨尔木那个蠢货仗着势力时时欺压你,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可有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说话间,他朝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
纥骨月离似乎被这些话激怒了,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我不需要谁的真心,真心能有命值钱?我只要天下人怕我,不敢违逆我,匍匐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卑贱!你也逃不过我的手心。”
萧煜勾了勾嘴角,冷声道:“做梦!”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从各个角落飞出,齐刷刷朝纥骨月离和狄愔攻去。
纥骨月离脸色微变,他离开金都后就到了楚州,为了行事方便,根本没带多少人,他的人大部分都留在敕胡了,若是硬碰硬,肯定讨不了好。
狄愔将纥骨月离挡在身后:“主上,您先走,此处有我。”
纥骨月离却没动,对萧煜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没回去继任王位吗?”
萧煜盯着他没说话。
纥骨月离慢慢一笑,道:“因为,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至于是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狄愔武功高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寻常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萧煜也加入混战中,拦住纥骨月离,谁知忽然原地爆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萧煜立即捂住鼻子,命令道:“不要闻,有毒!”
待烟雾散尽后,纥骨月离两人早就不见身影。
萧煜连夜赶回到匪窝时,陆温瑜并不在房内。他顿时有些焦躁不安,阿瑜会在哪里?
他迅速出门,四处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陆温瑜的身影。正在他六神无主时,陆文瀚领着众人回来了,陆温瑜也在其中。
“阿瑜,你去哪里了?”萧煜走到陆温瑜面前,忍住拥抱的冲动,一只手准备揽他的肩,眼睛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陆温瑜轻微往旁边让了让身子,不易察觉地拉开点距离。萧煜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衫,便僵在空中。
陆温瑜看向别处,若无其事道:“飞白哥来消息了。”
萧煜收回手,眼里情绪复杂难辨,顿了片刻,他狠狠捏了一下指尖,才配合地问道:“什么消息?”
陆温瑜:“敕胡三皇子……死了,李宏忠也被人劫走了。”
萧煜蓦地皱起眉头:“纥骨尔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电光火石间,他想起纥骨月离所说的“礼物”,难道这就是他的计划?
陆文瀚:“据说当时正逢三皇子生辰,谁知却被献舞的歌姬当场刺杀身亡。三皇子的安危事关大齐和敕胡两国关系的稳定,如今他死了,敕胡怕是不肯罢休啊。”
陆温瑜冷声道:“那他们劫走李宏忠做什么?难道凶残嗜杀背信弃义的胡人还在乎旧盟友的生死?萧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这话时,似有若无地看了萧煜一眼。萧煜听到“萧将军”三个冷冰冰的称呼,心里的石头又往下沉了沉,阿瑜真的生他气,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我、我……”他又结巴起来,好像跟几年前那个任陆温瑜欺负得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阿云一样。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解释,可是面对如此冷淡生疏的陆温瑜,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文瀚奇怪地看了陆温瑜一眼,这小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陆温瑜见萧煜没说出来,扭头就往前走,头发丝儿都没留给萧煜一根。
陆文瀚感觉有点尴尬,转移话题:“老夫也先去写奏折了,你俩……有话好好说。”
萧煜进屋时,陆温瑜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萧煜把匕首放在桌上,道:“阿瑜,是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骗了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只是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陆温瑜没说话,拿起匕首对准萧煜地脖子。
萧煜闭上眼,一声刺耳的破布声响起来,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这莲花底下,原本是鹿角吧?”陆温瑜说了一句。
萧煜睁眼,瞄了眼锁骨上的莲花,承认道:“嗯。”
陆温瑜问:“为什么要用莲花盖住?”
萧煜看着他,无比认真:“因为这朵花是你画的,我想,记一辈子。”
他不属于任何族,无论是赤雪族,还是敕胡,都与他无关,他只忠于他的心,忠于陆温瑜。
“刻的时候很疼吧?”陆温瑜轻轻摸了摸上面淡粉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