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很忙碌,很充实,他们充实而愉悦的生活里再放不下一个孤零零的孩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直到冬至进入小学,开始他的寄宿生涯。
而贾申手上的,正是冬至人生里所有的不堪。
这是贾廷渊送给贾申人生第一段感情的礼物,是细心的母亲,发现儿子情绪不对后安排人对那个企图带坏自己儿子的坏孩子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他们以为,揭露出对方的不堪过往,让儿子认清他付出感情全身心对待的,是一个如臭水沟里浸泡着长大的老鼠般只配活在阴暗里,完全见不得光的人!
他会意识到这段感情是多么荒诞,付出的真心是多么不值得。
他们以为,他会从此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那一天,贾申窝在房间角落里,窗帘遮蔽了光线,犹如能掩埋所有真相。
他一页页、一张张,将信封里那些残忍的文字和丑陋不堪的照片,全部投进火盆,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那张苍老的,橘子皮一般满是褶皱的脸,深深刻入贾申脑海。
他要记住他,有一天,他会宰了他!
那个夜晚,他轻抚他身上所有的伤,认真缱绻。
第一次,他们相拥而眠。
第二天,冬至消失了。
贾申四处寻找,常去的、不常去的,曾经呆过的所有角落,贾申能想到的全部搜罗一遍,偏偏没有冬至的影子。
在他失魂落魄时,那张橘子皮般的脸映入脑海。
对啊,他的好父亲,一个将人心与利益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
拿到那样一份资料,面对会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引上不归路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的轻轻放下?
如何打好这样一场心理战,他父亲的手腕多到数不胜数。
所以,昨晚的迎合,是为了告别!昨晚的相拥,是因为不舍!
贾申心脏撕裂般的疼,他不知道该恨这么无知无觉的自己,还是该恨那个为了护住儿子前程而将一个无辜的少年推入深渊的父亲。
他的拳头砸向墙壁,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疼痛让他恢复些理智。
他从记忆里搜寻那个小村庄的位置,以最快速度奔去。他怕再去晚了,人就彻底不见了。
毕竟,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贾申找到那座破旧的屋子时,天早已经擦了黑。
它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破败、肮脏。
呼着一层又一层,坑坑洼洼的对联上,灰尘沾满整扇房门,只有推手的位置一片油亮。
通过这道门,贾申似乎听见冬至凄厉的叫喊,还有那只小小的身子,在柜子后无力的挣扎,直至死寂。
他想,见到那个橘子皮般的老人,他会一拳挥去,打落他的所有牙齿。他会狠狠踢他,看着他蜷缩在满是灰尘和脏污的地上一遍遍求饶!
但他不会饶过他,他会继续踹他,让他将他做下的恶全部偿还。
贾申攥紧了拳头,怒火早已侵占他所有的理智!手背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水顺着手背蜿蜒而下,一阵阵的刺疼让他加快了脚步。
他眼圈泛着红,狠狠一脚踹出,那扇脏污的门咣当一声巨响,随后晃晃悠悠的甩开。
一阵尘土消散,想象中的老人没有跳出来到自己眼前叫嚣,要找的那人也没出现。
贾申深吸口气,一股不安慢慢爬上心头。再提了提速度,三两步跨入房门。黑漆漆的房间一股浓重的血腥铺面而来,贾申一愣,恐惧和担忧瞬间爬上大脑。
一道尖利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不好!快!找到他!快找到他!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窒息般的恐惧。
贾申从小在修者圈子长大,生死,对每位追求修炼大成的人来讲,从来都不陌生。自然,面对生死,也并非头一次。但这么真实的恐惧,确是贾申头一回感受。
那份恐惧,来源他爱的人的消失。他不敢想象,假如冬至死了,他要怎么办。
像是生生将自己劈开,挖心掏肝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栗。
他疯狂的摸索着寻找光源,嘴里低低呼叫冬至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在黑暗里,他慌忙、无措,他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想看清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想尽快看见他的爱人。
‘啪’,突兀的一声响,屋顶的吊灯亮了,房间里的一切瞬间展现在贾申眼前。
第九十五章 那年,他二十三岁
冬至贴着墙边站着,瘦削的身影被灯光拉的格外纤长。他朦胧的双眼注视贾申,雾气弥漫,泪水和血水掺杂成一团,糊满了他苍白的脸。
鲜红的液体从他尖尖的下巴低落,渗进沾满血污的衬衫,只是再添了朵小小的嫣红色玫瑰。
他手里的刀依旧紧紧攥着,鲜红的液体不再流淌,黏黏的在刀尖聚成一颗不算饱满的血珠,向众人昭示它刚刚经历的一切。
不远处,一道凌乱的身影如破布般摊在角落,湿黏的发丝遮掩着只露出小半张脸,皱皱巴巴,跟照片里那个像极了橘子皮的老人的脸重合。
脏污的凌乱的衣摆下,鲜血沿着满是灰尘的地面蜿蜒。
贾申两步上前,伸出手紧紧拥向冬至,他庆幸,他还在。他庆幸,他来了!
冬至身体向旁边一歪,闪身躲开贾申的拥抱。
为什么躲开?定定看着他,贾申满是不解。
冬至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报复后的快感,甚至……
贾申两手紧紧抓住冬至双臂,使劲摇晃,不停低唤。眼里没有光,没有情绪,没有希望的人,要怎么办?
“闹够了没有?”突然,一声厉呵响起,是贾申的父亲,贾廷渊。
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将这栋破败的房子团团围住,他们铁面无私,听令行事。
“你跟踪我?”贾申转身看向父亲,满脸不敢置信:“你让人监视我?”
“杀~人~犯~法!”贾廷渊用下巴点了点角落里那具显然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满含深意对贾申说道。
“想护住他,就离开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贾申咧开了笑,歪头看着父亲,眼眶赤红:“无论我想要什么,无论我在乎什么,这就是你想要的?”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顺着脸颊,从滚烫,到冰凉,贾申抬手轻轻抚摸上冬至的脸,一路往下,到锁骨,到手臂。珍之重之。直到握上那把冰凉的刀,他感受到冬至抗拒的情绪。
他轻轻吻上冬至的唇,安抚的,眷恋的,稍纵即逝。他抓过那把刀,握进手心。
他依然笑着,对着他的父亲。
走到尸体旁,贾申抬手,刀尖深深挥下,金属刺穿皮肉、摩擦着骨头长驱直入,直埋到刀柄,再用力拔出。
贾申挑着眉,弯弯的桃花眼看着父亲逐渐变化的脸色:“我也杀人了,怎么办呢?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我就想杀了他了!”
手里刀再次挥出,又是一阵削肉刺骨的声音在耳际低低响起。
贾申笑得更大了,看向父亲阴沉的脸,大声呵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来啊!”
冬至空洞的眼珠动了动,一滴泪缓缓滑落。
当天夜里,这所破败、肮脏的小屋子起了大火,住在里头的老人因为酗酒没能逃脱。从此,这所屋子里的故事就此结束。
贾申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他走了,松了口气,带着冬至走了。
在他以为一切可以重来,所有的不美好已经抹去,他们的爱还在,互相珍视的心还在,他们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时候,冬至跳楼了。
那是他们回来后的第三天,似乎一切都在归于平静。贾申父母没有再出现,冬至也有好好吃饭、好好喝水,看上去日子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就在这一天,冬至悄无声息的,从十七层楼顶纵身一跃,没有迟疑,没有留恋。‘啪唧’一声,摔死在了他最喜欢的科研楼前。
趁着贾申去导师办公室解释,为什么二人几天没有去实验室的时候。
冬至的死彻底绷断了贾申脑海里那根已经蹦到极限的弦。
他冲回老宅指着父母质问,为什么要杀了冬至,明明是自己去先招惹,为什么要去伤害他?
他问他们,成长的过往再黑暗、再不堪又能怎样!彼此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尊严,即使蒙蔽自己的心,让自己当聋子、当瞎子,一辈子跟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