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抱紧(94)

春哥于心不忍,拽了他一把:“好了,错不及家人,当着老人孩子的面别说那么多。”

平头男不甘不愿地止住了话头,转向周明温:“总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个准话,什么时候还钱?谁知道你今天拍拍屁股走了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找不到你人总不能来你家堵这一老一小吧?”

周知意眉心紧拧着,手指紧握在一起,骨节发白。

她刚要开口,周明温先她一步道:“这样吧,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我先给你们立个字据,等我从江城回来,一定还钱。”

“你这话等于放屁!”平头男烦躁地挥开手:“你要是到了江城一去不回,那这钱就不用还了?”

这话太不中听,更像是一句诅咒。

周知意眉心一拧,扬声斥道:“你怎么说话的!”

“你爹事儿办得恶心就别怪我说话难听。”平头男往沙发上一坐,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反正今天要是见不到钱,我就不走了!”

“……”

场面僵持,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拖了那么久,躲了那么多次,周明温也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他低头沉默许久,走到徐碧君身边,欲言又止。

挣扎数次,还是开口:“妈,您来一下。”

周明温搀着徐碧君到了屋外,周知意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脚下沉重,挪不开步子。

好半晌,她才从春哥背后绕过去,向外走,结果一出门就听到徐碧君愠怒的声音——

“不行!那是依依上大学的钱,任何人都不能动!”

周知意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听到周明温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就先用个两三万把他们先打发走,回头就给补上……”

“那也不行。”徐碧君的态度很坚持:“我孙女还不够可怜吗?爹妈一个不在身边,没人管没人问的,假期里还要自己出去打工……她的学费一分钱都不能动。”

“我也不想动她的学费,”周明温说:“那是我唯一的女儿,但凡我现在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动她的学费,可我现在……我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

徐碧君重重叹了口气,妥协道:“我那儿还有张存折,你先拿去还账吧。”

周知意紧抿着唇,眼尾有些红。她想走出去,想说“我的学费我自己可以再挣,但欠春哥的钱一定要还。”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周明温接下来的那句话就将她生生定在原地。

“那张折子里的钱,我前几天已经用过了。”

……

周知意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失望,震惊,无奈,厌憎……

一层一层的情绪交叠在一起,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其中,胸口被紧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冲出去,狠狠瞪着周明温,几乎咆哮出声:“那是奶奶的养老钱!”

那是奶奶的养老钱,他怎么能偷偷拿去用?

她那么急切地盼望着每一个假期,在本该放松的日子里去打一份又一份的零工,不就是想要给奶奶多攒一些养老钱吗?不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奶奶需要用钱时,她没有能力拿出手吗?

可眼前这个男人,小时候她以为伟岸如山,即便天塌下来都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竟然用轻飘飘的一句“我用过了”将那笔钱给清了零。

“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但凡你早一天开口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难堪!我可以去打工赚钱帮你还债,我也可以把学费拿出来给你用,可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动奶奶的钱?”

周明温:“依依,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

“搞了半天你们还是有钱还账的啊。”

平头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周哥,你要是有钱,就先把我的给还上吧,我是真的急用,不然也不至于搞得大家都这么没面子。学费用了还可以再挣,现在大学生都可以申请贷款和贫困补助了,没钱也能上学,可兄弟我再要不到钱可就要带着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了。”

周明温:“我……”

“你们是什么人?”

平头男还要再说话,被一道冷厉的声音猝然打断,周明温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陈宴正穿过后院小门,冷脸大步走了过来。

周知意怔在原地,再动弹不得,她垂下眼,指甲几乎被捏进肉里。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抗拒听到陈宴的声音。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难堪到无地自容……

第63章 63

后来的事情是陈宴解决的。

他带人去银行取了钱, 录了像,写了收据,签字按手印, 帮周明温把钱还上了。

周知意被他挡在身后, 像挡在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后, 墙面冰冷却遮风挡雨,遮住她那一刻的气愤与无奈, 又肆无忌惮地滋生着羞耻和难堪。

那种感觉很矛盾。

她爱陈宴, 无可避免地对他燃起依赖。她想见到他,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可偏偏不是在这种时候。

在这一地鸡毛和无能不堪面前。

那天周知意始终抿着唇沉默, 只在他提出要带人去银行的那一刻才像猝然惊醒般叫了他的名字。

“我有钱。”她说:“我不用你的钱。”

而陈宴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你在家陪奶奶。”

她转身往徐碧君房间跑,翻箱倒柜地找出那张存着她学费的银行卡。等她抓过银行卡跑出去, 陈宴已经开车离开了。

……

陈宴回来得很快。

在徐碧君回过神来把冷掉的饭菜重新加热了一遍后, 周知意听到了门外的车声。

然后她看到周明温从车上下来,车门关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动,像一记重拳凿在了她的胸口。

闷疼。

事已至此,周明温不得不坦诚布公, 给家人一个交代。

前年年底他做小生意挣了点钱, 跟人合伙买了几辆货车,搞运输车队,结果那一年行情不好接不到挣钱的活, 偏又流年不利, 接连两辆车在路上出事, 把本钱赔了个干净,不得已才四处找朋友借钱。

翻车容易,翻身困难, 用钱的地方总是比挣钱的地方要多,眼看到了约定日期,他还不上钱,便只能一拖再拖,到最后被催得紧了,只能无奈玩消失,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也不敢回家。

那几个朋友其实已经很够义气了,在此之前,从没找上门过一次,更没在徐碧君和周知意这一老一小面前提到过一嘴。

“我不敢告诉你们,怕你们担心,也怕你们心急。”周明温深深叹气,半低下头时,鬓边冒出好几根白发。

成年人在外都是报喜不抱忧的。

周知意瞥见徐碧君浑浊泛泪的眼眸,忽然一句责怪都说不出口了。

纵然周明温有再多不对,她承他骨血,被他养大,甚至连独立读书生存的能力都欠缺,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他?

周明温纵然爱冒险,不安定,可他早年离异,常年漂泊,中年丧子,又享受过几年舒心的生活?

周知意喉间闷涩,好像被一堆坚硬的石块堵住,石块棱角分明,锋利边缘生生抵住咽喉骨骼,磨得她生疼,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直到周明温一笔一划地在给陈宴的欠条上签上名字时,周知意才开口问道:“你欠大伯家钱吗?”

周明温一顿:“什么?”

之前徐碧君摔伤住院时,周明成曾问起过周明温的生意,周知意回忆着他当时的神情,又问:“货车出事时你是不是以做生意为借口找大伯借了钱?”

周明温舔了舔唇,似乎完全没想到周知意会这么问。

他斟酌了片刻,才说:“你大伯这样说的?”

“我就问你是不是?”

“……这些你别管。”周明温掩唇低咳:“爸爸会把事情都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周知意:“多少钱?”

“……”

周明温抬眼,看到她眼中的执拗,以及几分他不太熟悉的果决和凛然。

好半晌,他才开口:“……五万。”

“这些是全部了吗?”周知意问。

“什么?”周明温好像被她问得有些茫然。

周知意抿了抿唇:“这些就是你欠债的全部了吗?除了大伯,还有谁的钱是没还的吗?”

握住笔杆的手指紧了紧,周明温最终摇头。

“没有了,你放心,爸爸肯定会把这些钱还上的,还有借用的你奶奶的那些钱,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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