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万霖手里的碴片坠地,这会子也不装了,也不折腾了,竟是满面的气急败坏,先是双手叉腰,接着原地转了几圈,虚指那树想训,不敢也舍不得。
他跟哥哥弟弟们其实一直是让着丑姑的,也不止是丑姑,只要是家里的女孩子他们都让着。
可从头至尾打架的,也就丑姑一个。
姐妹们不跟他们玩耍了,她们喜欢去燕京,去小仙苑,去街上的首饰铺子……只有丑姑始终如一,招惹急眼了,该把他打成猪头,那就是个整猪头。
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挨揍,还总爱逗丑姑,反正,打小就是几天不见想的哭,见面没一会就开打……
出来几天了,他想起家里是忐忑心虚,可想起丑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着心口疼,现下气的又有些疼了。
佘万霖长长吸气,捂着心口骂到:“你怎么不上天去?”
那树上习惯反驳:“你去么?”
你去我就去,就跟现在一样。
“你想气死我么!!”
树上不还嘴了,众人也不说话了,就齐齐默看这对古怪人。
百如意低头笑,又忍住扭脸看船边的倒霉鱼,这可怜的又晕上来了。
好半天儿,佘万霖才忍着脾气道:“你看,你看,每次都这样,一说你就不吭气,一说你就不吭气……你,你是要急死我么?”
那树上的显然是犯了脾气,就干巴巴来了一句:“啊哈哈!”
“看!”
佘万霖气急败坏的指着那边跟百如意告状:“哥~看!她没理了,她就这样,他……”
百如意并不给他面子,张嘴讥讽:“这次是你没理。”
对噢,这次是自己没理。
佘万霖脸上涨红起来,旁人不知道咋回事,家里人一想都会知道,他是故意让人掳走的。
那可是泉后街,凭他的本事,便是打不过,喊喊人的本事也是有的。
心里胆怯,才要找点乱七八糟的理由应付过去,远处隐隐约约却传来一阵郎中走街串巷的串铃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众人总算看到了来人。
来人有二,十分古怪,草鞋,短衣,长绑腿,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身长两丈宛若巨塔,一身高一丈腰细如碗口,一眼若铜铃双唇肥厚,一双颊凹陷面相刻薄。
一样的拿着郎中串铃摇晃,只那瘦的手里打着郎中幡,上书包治半百病,而那个铁塔,却背着一个硕大的药柜,手里提着一个乖巧的药锄,其实不也不是那锄小,只这巨人过分壮硕,便什么到他面前也是个乖巧。
引人瞩目的是,这二人鬓角都插着一枝槐花。
看清楚来人,年青一代还了了,可船上的载师,小宰,丁玉门,甚至老万显见是认识的,便是不认识~也是知道这二人的。
白石山曾经的一代名医,宗门骄傲弟子,曾称为白石四景,后被牵连入了九思堂大牢,一直关押到苏白鲤顶罪,再出来,就剩了这二景。
巨的这位名叫石泉,瘦的这个名叫石山。
这二人功夫如白石山历代先人,必是一般的,可自打苏白鲤没了,这些年人家也是天下行医活人无数,也不知多少隐士大能欠过人家的人情。
是很不能被招惹那一类人。
谁敢保证自己不生病?
如此,水先生站起来,对着岸边很尊重的施礼,岸上那枯瘦的并不搭理她,却走到大柳树下,语气轻柔着哄道:“小姑姑,这树上高,您可小心着点。”
树上的姑娘对他倒是有耐心的,便与树下的瘦子认真解释道:“大山侄儿,我,我不下去。”
瘦子石山吸气,强扯出笑脸问:“为什么呀?”
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便期期艾艾,有些委屈说:“行李~掉江水里了,这几日赶路,也,也没有梳头。”
这种出人意料的回答令船上船下人齐齐错愕,而佘万霖,百如意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佘万霖先是想笑,接着习惯摸袖子,才发现自己那个装了木梳子,发绳儿的布包早就被人拿走了。
他这才脸色变变,有些抱歉的对水先生说:“劳烦您,若有篦梳且借来一用,发绳也要用两根的。”
整个泉后街都清楚,老成家两口子不成样儿,这一对是医痴,本不该成家立业,偏他们孩子都有了,却不会做爹娘。
人家琢磨起行当事儿那是什么都顾不得的,可恨他家还不找个婢仆,就把丑姑养的整日子披头散发,如风般来去。
亲卫巷俩乞丐,佘万霖这是个假的,丑姑就是个真丐。
她饿了会跳墙头,不是跳老孟家,就是老陈家,如果这两家没人,她就继续翻找,总有一户能管她吃喝,倒也是没受过罪,还活的蛮好的。
她衣裳破了小了,自有老刀的婶婶们给她预备着,只是这头发,这丫头狂野,跑出去你也逮不住,实在没办法,佘万霖继学会讨饭之后,又学会扎头发。
当然,他也只给丑姑扎。
水先生闻听小贵人要梳子,再看看那边树梢,眼神就如水般温柔起来,她笑着点头,返身从内抱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佘万霖道:“小贵人莫要嫌弃,这一套无人使唤过,就只有一点儿头油,还有几根发绳儿,颜色也不是很好。”
佘万霖接过木匣子道谢:“不嫌弃,不嫌弃。”
谢完他对百如意道:“哥,你送我过去。”
百如意看他装样,却也不揭穿,正要拉住他胳膊往岸上去,却听身后小宰笑道:“小贵人,您~还是船上呆着吧!”
气氛瞬间凝结,大家一起看向楼船。
小宰眼神里带着不容违抗,语气却客气的对佘万霖解释:“您若是乱跑,就怕连累这些人伤及性命了。”
说完他看江岸,又对瘦子石山说:“老夫当年跟你们白石山也有些渊源,你们小姑姑既是远客,却也不是外人,不若与我们小贵人一起来船上呆一段时日?”
佘万霖眼神一变,也威严起来,看着小宰道:“她不去!”
百如意也是双眼露出厉色,瞪着船上问:“老先生这是何意?”
四苦合掌:“阿弥陀佛,老先生麻烦已然很多了。”
又何苦得罪白石山的小姑姑?
小宰无奈,耐心解释道:“几位误会,这位姑娘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老夫保证,绝不会出手拦阻。咱们这次请小贵人回家做客,也实在是无奈之举,绝不会伤其性命的。
只他身份不凡,各处朋友便有些忌惮,咱更不想连累谁,便只与水上的朋友通了消息,这岸上么~就没有打过招呼,若是小贵人上岸,老夫出来带的人手不够,就怕眼瞎心蠢的伤到小贵人,到时就真不好交代了……”
水先生却在一边忽插言道:“小宰这话说的没意思了~!不就是你家那点子事情么?你何苦一副这样的嘴脸?当日娘娘第一次下百泉山与玥贡山的对上,却为着什么?如今又出江湖令,又为着什么,不就是想保全三江两岸这点香火吗?”
小宰认真解释:“老夫心里并无恶意。”
水先生胸腔起伏,大声道:“从你把他从庆丰带走,就没退路了!这与当初有何区别,大家日子才刚刚好些,怎么又这样?
那会子朝廷要立规矩,弄出个九思堂,起斗台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收拾咱们么?可咱这些粗人有什么恶意?咱不喜欢看万民休息么?那人死绝了又要江湖作甚?
那年,真是庞图一路走便一路血,死的那些图什么?不就是死给朝廷看,想让他们知道,这江湖上也不尽是鲁莽人,小宰,十年前的那场祸事~再不敢有了!”
小宰面无表情的看着江水。
水先生看他无动于衷,便越说越气:“如今又是这样了,当日娘娘独斗玥贡山,才换来几年江湖安宁,继而你们九州域就走了玥贡山老路,又拖累了多少江湖儿女没了性命。
咱们这些人就愿意担惊受怕么?谁不想要个安稳日子,自娘娘出隐下山,百泉山下几百里水岸,吃水上饭的才免了供奉盘剥,只交平民税便能活下去了,那时老身就想,咱们这些混江湖的,在人世到底是行侠的还是作恶的?
您今日只说跟水上朋友通了消息,可咱们这些吃水上饭的答应了么?没有!老先生难不成要绝我三江水脉,灭我三江水道功家满门么!?”
水先生死盯着小宰,小宰仰头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