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免申挣脱半扶,猛的跪爬到两个长子中间,他大大伸开双臂抱住了自己两个儿子。
常连起,常连旭被搅动心事,万念俱灰的挣扎,可他们老父却一背血的紧紧搂住自己的儿子狰狞喊:“可~我儿~我儿!!我常免申的儿!回来了,陛下,我儿回来了,回来接,接他们这个不配,做爹的混账东西来了?”
两个大儿刹那静止不动。
被彻底舍在一边的常连芳却忽然笑了,他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想问,那我呢?
我又算什么东西?
却原来,他早就被舍了么!
常免申看着目瞪口呆的武帝笑道:“陛下,您不知道,臣那时候~怕他们,怕他们后半生想起此事不好过,就拿着半截枪头对着喉咙,想留个宁死不屈的忠烈名声,臣~当时想着,若有一日被人收尸,看到臣是自缢,消息传入我儿的那边,他们便能解脱,从此好好过活,这也是我这个不配做爹的,最后为他们做件算事情吧……”
武帝看着被留在当地的常连芳,到底没忍住站起来,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他也生气,就一伸手搂住常连芳,把他呆滞的脑袋也搂在怀里。
过去二十几年,都说这是义子,可他没有抱过他,也没有护过他……
养子们一茬一茬死,他们不想要爹么?
他没问过,可今夜是想要的吧。
他示威一样看着常免申。
常免申却笑笑,还很不在意的说:“……风雪连天,后有追兵,可他们回来了,真回来了!回来背着我这个不成的爹,寒风中几百里挣命,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我的儿啊,我的儿!
那,那一路啊,我家两个不成器的崽子,就背着他们混帐的爹,一边哭,一边逃,一边骂!没有水,他们用身子暖着雪化了喂臣,没有东西吃……”
常免申咧嘴仰天无声长啸,又低头亲亲常连旭的头发笑说:“没有吃的,我这,我这傻子儿便割了手腕,滴热血喂臣,都这样了,都这样了!臣从未,从未做过~做过当爹的一件,哪怕半件做爹的事情,我儿硬是没丢了这个爹,他还拿,拿血肉救他们这个混帐的,不配做爹的……我在你们心中,算啥啊?”
常免申满面是泪的看着已经不哭,就安静的瞪着他的三儿子笑道:“我已经对不住他们了,对不住了啊!下辈子,你做老子,我给你当儿好不好?”
常连芳默默闭眼,扭脸扎进了皇爷的怀里。
皇爷吸气,对常免申无奈摆手,意思他别打搅常连芳了。
常免申便最后看一眼小儿子,将怀里的搂的更紧道:“陛下,我儿那时候背着我一路挣命,好不容易逃脱出来了……可陛下知道,琢宁关一战,打断了咱邵商的老家底儿,虽臣那一路假意昏迷,在心里起了万个誓言,要对我儿好,要娇着我的儿!要把能给的都给我儿……可为了咱能再起来,陛下,翻身……臣又把我儿卖了?卖了啊~陛下!”
皇爷何尝不记得,若不是当年常免申拿两个长子联姻,给他换了粮草,换了战马,换了军资,大梁军缓不过那口气,是常卿拿两个嫡子联姻,才换了一部分东西,让大梁军能重新再战。
啊,这人间啊,到底谁欠谁的?
如给孩子哄睡般,两个老父亲各自护着自己能捞住的,不由自主的晃着身子拍着,絮叨着。
“陛下啊,您说,我这孩子们到底上辈子,欠了臣什么啊?”
皇爷舔舔有些干的嘴唇,看着那两个已经傻了的常家混帐说:“你今日戳穿此事,就不怕断了他们的前程么?”
常免申轻笑:“就是要断了他们的想头,他们从此才能认命,您知道的,我这俩宝贝儿,贪财,抠门,小气,小时候没长好,心胸没养起来还算盘颇多,他们哪是您怀里的对手?瞧瞧,这才头回动手,便这样了!
不在您这儿揭了这层皮,往后臣没了……祸事大了,谁还护得住他们呢?就凭你怀里的这个动不动就下套子要命的冤家?”
皇爷算是无奈了:“不要了啊。”
常免申心里撕心裂肺的疼,却呲牙张张,大嘴吸凉气的笑着说:“啊,啊,啊不要了啊,护住臣这两个,已经难死了啊,陛下,当爹~也,也不容易啊,嘿嘿嘿嘿!”
皇爷叹息:“那,下一代也不管了么?”
常免申到底没忍住,抬手抹去眼泪叹息:“哎呀,人死都死了,那从前战场上成片成片死的跟浮游般,那些人,死前还能想到,我孙,我曾孙?我子子孙孙如何?何如?先顾自己吧,您说呢?”
武帝眼睛微闭,心里只觉又冷又肃然,更是无奈的多。
他也想起自己的孩子们,那些早就因为战乱颠簸,没养活大的孩子们。
这是到了什么霉,才摊上自己这种心有大志向的爹?
哎,没意思啊。
他摆摆手对常免申道:“罢了!你去吧。”
常免申一伸手按住两个孩子请罪:“臣有罪!还望,陛下宽恕,千错万错,臣!万死!我这做老子的没教好,可我儿无辜!”
“去~吧!滚!!!”
那父子三人去了,皇爷搂住常连芳拍了许久,一直拍到门外有人战战兢兢替佘郡王来问,那边车套好了,何时送常连芳出去。
皇爷这一低头,竟发现常连芳睡着了。
臭小子非但睡着了,人家还留着口水,打着小呼噜。
皇爷失笑,本想再拍几下,忽发现手掌上竟是一手的血,便悲从心起,也不知道该骂谁的骂了一句:
“畜……畜生!”
第174章
(171)
“胡醇厚能跟常侯一样?甭瞎说,压根不是一类人!”
百泉山下的泉前庄,不到夏日不知道这里的房儿有多好,那真是一入晚夕天园一样的地方,那叫个不冷不热。
就家宅里熏了艾草,床头摆了香囊,夜里支窗子一个被单就是一个夏,那是顶点不苦。
山边的房子就这么好。
那日常连芳挨了鞭子,又被大家接回泉后街棋盘院养着,家里人就觉着,这人不能清闲下来,每日得空就给他找事儿,也省的他瞎琢磨。
常连芳出来那日,宫里的大娘娘往常家送了尚正司的女官,这显见是没有给留脸的。
尚正司是做什么的,纠察宫闱,发落责处,纠正言行,教以规定……只这个规定言行,却是对宫女的,不对命妇,这便真的狠了。
至于常连起,常连旭,常侯直接带着他们入了祠堂再也没有出来,据说啊,据说是每日清晨父子三人都要对着祖宗牌位背家规,然后常免申亲自上家法,还每天都要打。
常连芳现在听到常家的消息却不太在意,也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反正,从表象看人家还成,就每日都是笑嘻嘻的。
今日也是如此,下了差,老刀们无事了都催马回庆丰府,家门都不入的便都来小花儿家混吃。
谁叫他从前四处混饭,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这不,倒霉孩子本趴在炕上,大家看他可怜,一高兴就抬了他出来,丢在软榻上看大家饮酒吃肉,好不快活。。
都是直爽人,就总想着把一些话说开,便三言两语说到胡有贵他爹胡醇厚,还有常侯身上了,崔二典说骨子里是一类人,胡有贵就不服气了。
他反驳完,提起酒碗喝了一口抹嘴儿,嘿嘿笑着说:“人家常侯什么眼神,抬眼五代后,甭看现在这一代惨,下一代一准儿受这个教训知长进了。
人家这是举目便看几千里,胡醇厚是啥?我弟可大才啊,那是能进国子学的大才,他偏看不到!嘿嘿,老胡家若有前程不在我,在我弟那边呢,所以这两人从骨头缝便不是一样的人,姓胡不考虑以后,也没啥人情,懂了没?”
管四儿这一年多,被他爹管的有了些公子样儿,说话也思考了,就劝他:“你也别想那头了,总之一个他爹!”他指指趴在榻上吃梨儿的常连芳:“一个他爹,人家都是长辈,礼法上你就吃着亏呢。哥,你跟哥几个说话没啥,出去总要收敛的,不然被人抓住辫子,虽说不怕麻烦,那也是麻烦不是?”
正说着话,人家常连芳的小媳妇带着婢仆端着好些吃食过来了。
啧,一会不见,瞧这惦记的。
这两人一个趴着,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会子不见都如离了几秋的含情脉脉对视,就寒的人胳膊上起麻麻粒子……呃,等着吧,这不是刚成婚么,热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