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244)

陈大胜坐着竹轿过来,下来便隔着一处细流水看着七茜儿笑道:“娘子如何到这个偏僻地方呆着了?”

七茜儿站起来,就指着那细流道:“这边凉快呢,那些老井也得掏下才能使,这是活水 ,我让他们收拾一下先住着,好歹做饭什么也方便不是?”

陈大胜立刻赞美:“娘子果然机灵。”

那被管四儿扶下竹轿的葛三素便脚下一软,又四处看看后,更面目扭曲的厉害了。

她家跟文人打了几辈子交道,一看这地方便知是怎么回事儿,却不能戳穿,更不敢戳穿,只能心里腹诽道,这是曲子碑啊……这是书圣的曲子碑啊!

七茜儿不认识曲子碑,却认出这是一位身体堪忧的小娘子,如此便问管四儿道:“七弟?这位姑娘是?”

管四儿羞臊的不成,倒是陈大胜爽快道:“这是咱家未来的小七媳妇儿。”

管四儿别扭的低喊:“哥~!”

陈大胜扭脸瞪他:“咋?你不娶啊?”

不娶你每天粘在人家身边蹦跶,就差替代哑巴媳妇儿亲身上去侍奉了。

管四儿能说不娶么?他就小心翼翼的扭脸看葛三素,见她低头不语,到底坦荡说:“葛姑娘,你别听我大哥瞎安排,那我 ,我自然是愿,愿意的,那你要是不愿意,咱,咱也不能乘人之危,对……对……对吧?”

葛三素没抬头,却就这他搀扶的手,用指甲盖捏了他一丢丢肉皮掐着转。

她刚没了全家,心里就哪有那么多想法,说白了就是无依无靠,绝路上老天爷指了这人,还救了她,她就得打起精神跟他过了。

管四儿吸吸气,忍着疼对七茜儿强笑道:“她,她守孝呢嫂子,现下不能说这个,嘶……别这样?老这样!哎,疼呢……”

葛三素迅速松手,身子立刻打晃儿,管四儿得逞一般又扶住了人家。

葛姑娘?这姓氏略熟悉啊?

七茜儿打量一番,最后到底笑到:“这,这是来咱家避难了?”

管四儿连连点头,还理直气壮抱怨道:“这燕京老婆娘不好招惹,那吴家这几天被锁了不少人去,就总有那老太太去长刀所要一头碰死呢!”

陈大胜无奈的挠挠脸,给自己娘子作揖道:“娘子受累,葛姑娘实在无处可去了,我那边这几日折腾的够呛,见天就有人在围墙外烧纸,我倒是没啥,就怕葛姑娘难受……”

“大人!”葛三素抬头对陈大胜道:“小女不难受!就是,就是给您添麻烦了,几位大人都是仁人君子,却受这样的连累。若实在不成,便把小女送到衙门里吧,只要能给家里人伸冤,便是在囚牢里呆着,小女也心甘情愿的。”

七茜儿笑了起来,她走过去伸手拉住她道:“好姑娘,你这是来救我的命呢!”

说完,她半扶半拉着葛三素,就到了碑下面,先强按她坐下,接着便不客气的堆给她两尺高的账目道:“这是从前这宅子被封存旧物账目,今儿起,咱先对对东西,待她们简单收拾出来了,咱还且有的忙呢。”

那说忙活便真忙活起来,随着一群群婆子捧着新录好的账册过来,七茜儿便抱着几本,拉着葛三素又上了竹轿,被人呼啦啦簇拥着就走了?

就走了?

被丢下的陈大胜与管四儿对视,好半天管四儿才有些不舍的说:“哥,这是把咱俩扔了呗?”

陈大胜从胸中刮出一口於气道:“啊,你还指望你嫂子管咱饭呢?”

不打你就不错了。

这两人却不知,自这一日起,霍七茜就真把人家葛三素当成账房往死了使唤了。

那日日不吃东西,只胡思乱想的葛三素自入了这老宅子,每天便睁眼账目,闭眼账目,也不用人打劝,她后来的日子,每天最多的奢望便是,啥时候开饭?啥时候能让我歇歇,啥时候能一气儿睡个饱啊?

第101章

荷塘月色,鸟歇蛙鸣,些许瘦风含夏日溪岸清爽的凉泥气儿,就缓缓灌入室内。

今日燥热,却架不住惠王府宅邸阔绰,曲桥流水左右两岸多年润养,便自有妙哉之处,虽未曾用冰,却是凉爽怡然。

陈家自不缺几块冰,可冰毕竟是个硬冷物,家里也是在赤日炎炎的时候才使上一两块,可凡有个不错园子的人家,若有地方近水靠阴,凉爽的避暑院子是要修上一处的。

而惠王家的避暑院子,便叫做《沁园》,是绕半水的一处好地方,看中这里凉快又好收拾,七茜儿便在这里住下了。

那媳妇儿来了燕京,陈大胜自是跟着走,人家只说腚疼又请了假,人来了,就高高兴兴的赖着媳妇不走了。

他倒是习惯木床的,只可惜才打了几个舒服的呼噜,就被媳妇儿翻来覆去的折腾醒了。

这几天七茜儿心事过重,虽她是个高手了,可高不高的跟心病是没啥关系的。这不,在这圈套圈的大院子里折腾没两天,可怜的小媳妇儿便是一嘴水泡,心火旺的啥也吃不进去。

从前她掌家,张嘴就是十文百文,老太太出去布个施,千文!

就亲卫巷那个气象,花到天边去,至多花个几百两便是阔绰人家,体面的很了。

如今倒好,光是把宅邸里几处有水的地方理清楚,便是三五千贯花出去……破水塘还就是个破水塘子,上好的鱼儿没有,含羞半露的小荷更没有,癞蛤蟆倒是称王称霸,成日子咕呱的让人噪气。

这每日一睁眼,便是一千贯,两千贯,三千贯……那钱儿不用数的,就使偌大的篓子从家里抬出去,也不知道给了谁。

陈大胜迷迷糊糊睁眼,又迷迷糊糊问:“恩……怎么了?”

身边就有人幽幽蹉叹道:“哎~睡你的吧,我没事儿。”

陈大胜信了,便哦了一声想继续睡,却被七茜儿一脚踹醒了。

妈的,这个没心眼的癞蛤蟆,没听到自己叹气了么?他就不能问问嘛?

无奈,陈大胜又强撑开眼皮呢喃问:“恩~?”

这是什么样的一根木头啊?七茜儿心有怒气,便把两人盖的薄被使劲一扯,接着又是一脚:“你远点,你身上热!”

陈大胜听话挪开,闭眼片刻便觉身边阴风阵阵,他猛的睁开眼,又利落坐起,于黑暗中真诚问:“媳妇儿?你热啊?”

“不热。”

“不习惯这边?”

“没有。”

“那是想阿奶了?”

“没有!”

“想喝水?”

“不喝!”

“那,那你咋不睡?”

“睡不着!”

这,这就问题大了。

心里一个激灵,陈大胜为表示慎重,便喊了一句来人,值夜的七月八月赶紧在外厢应了,进来问何事?

陈大胜打开烟纱炕幔挂好,让她们掌灯,又让她们端一碗解暑的饮子过来。

摇曳的灯火下,七茜儿就穿着件薄绢无花的嫩色小袄,满面不高兴的坐着,人家也不说话,就让陈大胜猜。

猜是不可能猜的,陈大胜八辈子也不会猜女人心事儿。

不过他表现不错,就一直耐心的陪着,这吃的亏多了,挨打挨掐也有经验了,便明白不陪不成,他今日若敢睡,从此便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说来也是命苦,人家常说,娶媳妇干嘛?点灯吹蜡说悄悄话。咱家,点灯吹蜡挨打受骂,然而也不觉着不好。

主要是不敢。

待蜡烛烧去一指节儿的高度,陈大胜才听到媳妇儿幽幽说:“大胜,我就恍惚的很了,难不成咱以后便住在这儿了?”

陈大胜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去看媳妇儿的眼色,可七茜儿却自顾自继续道:“这几天吧,我就总觉着是做梦呢……这越帮干爹收拾,我这心里就别扭的很。”

陈大胜困惑:“别扭?”

“恩,别扭啊!你就想啊,咱在亲卫巷好好的,然后你就突然多个爹……认爹这事儿,我是没啥想法的,左右我好强,想着不过就是侍奉老人的事情,咱爹也不过就是在宫里伺候人的,那能有啥?可后来就慢慢懂了,这谁不是伺候人的?这伺候人跟伺候人哪能一样呢……一转眼,这又忽又郡王了?梦一般,我这心里就虚的慌。”

主要想从今往后就要千贯千贯使钱了,就更难受了。

陈大胜脱力般仰天躺下,他伸胳膊捂着脸呻吟道:“就为这?”

七茜儿摇头:“也不是,我就越收拾越觉着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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