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智愚的一番话让梦一尘想起了二师兄的怨言,不禁问道:“吴长老,你们见过我二师兄吗?”
“夕贵?”吴智愚皱起眉,“没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带着记忆投生为人了,我三十三年前见过他一次,他说他曾来过乙山派,可守山弟子不让他进山。”
吴智愚重重叹了口气:“若他是以凡人之身前来,那这还真有可能。你也知道,乙山派的规矩,凡人不得进山。”
“可二师兄在乙山派人缘极好,守山弟子应该认识他才对。”
“一尘呐,我早就同你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鬼,是人心。你二师兄在乙山派仗着掌门的宠爱飞扬跋扈惯了,得罪过不少人。守山弟子就算认识他,也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就算被发现,他们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拦住了个凡人罢了,并不会受什么惩罚。”
梦一尘沉默地点点头,这其中的微妙,他又何尝不明白:“罢了,希望二师兄来世安好吧。吴长老,您近来过得如何?”
“我啊,一把老骨头在北方呆腻了,其实挺想换个地方的。话说你们的学堂建起来后,招不招长老呀?”
梦一尘一噎,吴长老这是想跳槽?可自己若从乙山派挖人,乔掌门能同意吗?正当他措辞婉拒时,乔叶替他开口了:“当然要招!梦尊仙打算把学堂建在醉人谷,醉人谷在瀚渺中部,气候绝对比乙山温暖很多。”
“醉人谷啊?那里的确气候不错。”吴长老点头应着,随即岔开了话题。
回到住处后,梦一尘不无担忧地问道:“乔姑娘,我们就算再缺长老,也不该从乙山派抢人吧?”
“我从我父亲手里借点人来,有什么问题吗?”乔叶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何况近些年乙山派内部勾心斗角越来越严重,吴长老去意已久,不来醉人谷,也会去别处。”
“师父,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和我姐去和乔老头交涉。”行文道故意把“老头”二字咬得极重,见乔叶要伸手扯他耳朵,一溜烟窜回了自己房中。
“文道平日里这么不尊重长辈吗?”梦一尘看着他逃跑的身影,忍不住摇头。
“他与父亲前世的过节,梦尊仙应该也知道一些吧,虽然嘴上不说,这小子还是很记恨那些曾经瞧不起他出身的人的,这一世有幸生在了掌门家中,自然是要好好仗势欺人一番。那些曾嘲笑他凡人身份的长老及长老弟子们,这些年没少被他折腾。”
“可乔掌门毕竟是他这一世的父亲,当年虽对他颇为不屑,却也并未真正伤害到他。”
“在这小子眼中,不允许他拜师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乔叶扬眉笑道,“况且他内心深处并没有承认今世这个家,想要被他视为父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都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他呀,平日里死死盯着那些长老处理公务时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不符合门规之处就要当众揭穿,连父亲私下传达给长老们的指示都不放过,谁的面子也不给,定要把每场乙山派的例会都闹得鸡飞狗跳才罢休,每次例会结束,父亲都不得不花大把的时间去安抚那些被他骂惨了的长老。”
梦一尘暗暗松了口气,这种程度的报复倒是无伤大雅,甚至还能有些积极意义:“如今乙山派长老经常违反门规办事吗?”
“是啊,越来越频繁了。门派管理太过僵化,上层人员几十年都无甚变动,内部的小动作倒是越来越多。”
“如今乙山派丢了仙派之首的位置,内部若再不团结一心,乔掌门的担子恐怕会很重。”
“都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精了,谁也不服谁,哪里是说团结就团结得了的。”乔叶无奈地耸了耸肩。
待乔叶离开后,梦一尘躺在床上回想着乔桑济在饭桌上的模样,似乎比自己离山时又苍老了一些,眼角的皱纹已经与眉心的“川”字纹一般明显,咀嚼时嘴角的皮肤也会出现细密的纹路,这些衰老的迹象反而给他添了一些人情味,不像以往那般拒人千里了。师尊想必还是挂念着师兄们的吧,不知有没有去凡间悄悄看望他们?大师兄应该已经转世了,也不知他这一世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梦一尘在一番胡思乱想中睡去,又在一片晨光中醒来,刚出门便再次看到了向自己行礼请安的行文道,不禁蹙眉阻止道:“你这是做什么?以前当我徒弟时都未向我请过安,何时这么恪守礼节了?”
“师父,你这么说徒儿可就要伤心了,什么叫以前当你徒弟时呀?我一直都是师父的徒弟好不好!”
梦一尘简直拿他没办法:“你现在是乔家的儿子、掌门的后代,若让旁人看到堂堂乔公子向我这个弃徒请安,别人会怎么想?”
“能怎么想?想这乔家小儿子想要拜梦尊仙为师呗。”
“你呀,还是这么不知收敛。”梦一尘有些懊恼,可对着行文道灿烂的笑脸又发不出脾气。
“梦尊仙,醒了?今日我带了煎饼、糯米糕和云雪茶,你看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乔叶轻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梦一尘顾不得再与徒弟争执,急忙上前接过托盘,帮忙布置餐桌。
“姐,今天什么安排?”行文道满嘴都是糯米糕,含混不清地问道。
“改命草已经成熟了,咱们去药园采下这最后一批草药、再炼成丹后就可以动身去醉人谷了。”
三人来到药园,乔叶直接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一片改命草羸弱的叶片,反手递给身后的梦一尘,整个动作不假思索,一气呵成。梦一尘愣愣地接过那片带着泥土的草叶,正要蹲下身一起采摘,却看到乔叶又递来一片草叶,只得再次伸手接住。几番来回后,他终于明白乔叶是要与他合作,她自己负责采摘,而他则负责后续的清理和加工。这无比熟悉的分工模式让他立即想起了与素叶在西关山采药的日子,记忆翻涌,恍如隔世。他张了张嘴,想叫乔叶让开通道,换他来采摘,毕竟采药的活要比后续清理辛苦得多,可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双手,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心中无比沉醉,总想任性一次,把这似曾相识的情景延续下去。
行文道看着相处融洽的二人,撇了撇嘴,很识趣地换了一片区域开始独自采药。就这样,三人一直忙碌到傍晚,才终于将所有改命草都炼丹装瓶。装瓶期间不断有弟子来催他们去餐厅,说是柳夫人一整天都没见到儿女,很是不悦。三人顾不上回房更衣,直接去见了柳文莺。
柳文莺看着女儿裙摆上蹭的泥土,皱起了眉:“叶儿,你怎么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乔叶无所谓地笑笑,将裙摆尽可能地藏到腿后,不料自己淡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母亲:“叶儿,我就说你不能下山,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这还没下山呢,就已经仪态尽失、蓬头垢面了,下山后岂不是要直接变成凡间村妇?”
“凡间怎么了?村妇怎么了?”行文道不悦地打断道,“母亲做什么这么瞧不起村妇?”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们是我乔家的儿女,是乙山派掌门的后人,你们在家里就是众星捧月的掌上明珠,出了门就是万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你们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应当对得起你们尊贵的姓氏,而不是到处给你们父亲丢人现眼!”
“切——”行文道直接将不屑挂在了脸上,看到梦一尘警告的眼神后扁了扁嘴,稍稍收敛了些。
“你切什么?你什么意思?真是长大了,开始对你娘摆脸色了是吧?”柳文莺气得浑身发抖,“没心没肺的东西,我们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是为了什么啊?传承家业靠不上你们,养老送终更靠不上你们,那要你们有什么用?吃十几年闲饭吗?!”
行文道斜睨了柳文莺一眼,戏谑道:“所以你养我们就是为了给你养老送终是吧?早说不就好了,之前打什么亲情牌。”
柳文莺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改口道:“我的重点是传承家业!你们两个逆子,不想着替养育你们的父母光耀门楣,倒想着办什么破学堂,这世上到底谁对你们最好啊?丢下疼爱你们的父母不管,跑去帮助一群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娘,”乔叶缓缓开口道,“您这么说可就有失公允了,我和弟弟何曾不想为乙山派出力?可这么多年,我们关于更换人手和改革制度的提议父亲接纳过吗?每每弟弟在例会上提出质疑,哪次父亲不是向着长老们?既然不接受我们的想法,又何苦强留我们在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