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伙食水平不错的考场,她都抱有强烈的好感。如果剧情不要太过分的话,她是绝不会轻易像上一场那样把考场付之一炬的。
起码在动手之前还会心存不忍。
尹雾诗看着前方伯爵单薄的背影,小声问:“无意冒犯,但自夫人出嫁以后,我们就很少和她联络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伯爵。他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啊?”
“先生年轻时曾遭遇火灾,逃生的过程中不幸烧伤了脸。”管家说,“因为这件事,先生受了很大的打击,幸好遇到了夫人……可是现在。”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结束在沉默中。
众人排成一列走过空荡昏暗的长廊。尹雾诗顺着窗子看去,窗外天色阴沉,铅灰的云层压得很低,厚重得几乎要掉下来。呜呜的风声吹动窗玻璃,发出轻微的“啪嗒”响动。用餐时阴冷粘稠的感觉,并不完全是心理作用。
——要下雨了。
处在山顶的城堡被重重乌云环绕,渺小得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叶孤舟。
天色阴沉下来以后,自然采光已不足以供给照明,正厅里也开了灯,惨白的灯光照着棺木和遗像,更显得阴森而不祥。
考生们排着队鱼贯而入,依次拿了花束上前对着棺材,战战兢兢地说些“再见,我最亲爱的朋友,愿你在天上得到安息”之类的胡话。
蝴蝶结是第三个,排在尹雾诗前面。
自从那个杯子在她面前摔得粉碎又诡异地恢复如初,她整个人就陷入了恐慌,尽管已经努力克制了,手还是一直在颤抖。
她几乎是挪到棺材前。
窗外白光一闪,一道闪电照亮了她血色尽褪的脸。
蝴蝶结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说:“格洛莉娅,我的朋友,愿你在天上……”
“——轰!”
后半截话音淹没在一道炸裂的雷声中。
考生们都被这动静吓得一抖,蝴蝶结的尖叫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又被她仅剩的一点理智勉强咽了回去。她还在惊魂未定,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同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那声憋了很久的尖叫又按了回去。
尹雾诗温暖干燥的手捏了捏她的脸,确定她不会再叫出声来,握着她的手将花束放在相片前。
她抬起眼,与黑白相片上的伯爵夫人四目相对。
照片上的人脸上带着笑意,更显得眉眼昳丽。
印象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此情此景实在过于荒谬,尹雾诗忽然就有点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现在看来,天上也不太适合居住啊。”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漆黑的、毫无情绪的眼眸。
在雷声响起之前,尹雾诗揉了揉鼻尖,平静地说,“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不如就祝你死而瞑目,含笑九泉吧。”
随着考生们在电闪雷鸣中瑟瑟发抖的发言,雨声越来越大,直至暴雨如注。
从正厅能看到长廊一角,窗外的暴雨在室外的地面上砸起了迷蒙的水雾。
尹雾诗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在这给格洛莉娅送别,而是在为了祈雨作法。
管家拿了把巨大的黑伞,匆匆外出看了一眼,回来时满脸忧虑,“雨下得太大,已经把下山的路冲毁了。”
意料之中。
伯爵面具外的半张脸上没有意外的表情,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各位客人今天得委屈在这将就一晚了。”
管家补充道:“山下的庄园每隔两天会上来运送一批新鲜食材,今天刚来过,库存还有很多,足够这两天的供给。只要两天一过,他们上来就会发现路塌了,很快会去找人来修路的。”
众人都没敢作声。
这门课可是120学时,很明显,这路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
孤立的环境,潜伏的危险,频发的意外,这是暴风雪山庄的典型手法,考生们都有所耳闻。
在这种环境下,落单就意味着祭天。尤其是那种嘴上大喊着“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我要把门反锁起来自己住”的,简直是全身上下都插满了flag——他们多半会在第二天一大早,以受害者的身份,作为线索被其他人发现。
大家都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坚持集体行动不动摇,今天晚上将就一下,挤一挤,先一起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神论者】的状态给了他们安全感,在确定本场考试里没有奇怪的东西之后,考生们的心情都没有太紧张,表现得还算镇定。就算NPC图谋不轨,他们也不具备超自然力量,真要面对面打起来,考生这边还有人数优势,不一定会落在下风。
对于这种盲目的乐观主义,迟仲行持保留意见。
几场考试下来,艺术考场里那把来历不明的裁纸刀、祠堂里不翼而飞的重要线索,时刻提醒着他——
有时候,内部的危机远比面对的要大。
和“考生”住在一起的风险未必就比自己住要小,毕竟人心才是最晦涩难解的谜题。
但其他人都没提出意见,他一个人反对就太显眼了,倒好像是他心里有鬼似的。
他看了一眼尹雾诗,她在考生们的讨论中难得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这人脸上也没有表情,目光呆滞地盯着白墙上的壁灯,神游天外。
她今天实在反常,频频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看她的表情,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茫然得像一团混沌的雾气,思维漫无目的地做着无规律的布朗运动。
他在这个日天日地的法外狂徒身上,看到了强烈的不安。
她甚至顾不上多做掩饰。
迟仲行看得也皱了眉头。
城堡里没有其他的活动,考生们给格洛莉娅献完花,很快就散了,回到二楼偏厅里讨论对策。
趁没人注意,他拉了尹雾诗一把,打了个手势。
——有事跟你说。
尹雾诗点了点头。
管家已经安排好了晚上的住宿,就按下午休息时那样,一对“夫妻”住一间。迟仲行跟林又思打了声招呼,让她先去蓝雪桥那里待一会,带着尹雾诗进了自己分到的房间。
他沉声问:“怎么了?”
尹雾诗坐在沙发上,眼神没有焦距,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我晚饭前跟蓝雪桥聊了一下……现在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作为一个蓝塔考生,蓝雪桥的出现完全弥补了小唐遇害的遗憾。
鉴于此人的靠谱程度,尹雾诗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蓝塔测试的开始时间,是早于绿塔的。
蓝雪桥已经完成了他的三门选修,现在进展到了第一门必修。这佐证了尹雾诗之前的猜测——进入系统是有先后顺序的,并不是同时。这有可能意味着它现在还在不断往里拉人,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筛选规则。
或者说,它能负担的人数有上限,只能等一部分人出去——死了或者考完了,把名额空出来,才能放新的考生进入。
据蓝雪桥说,他还在文科选修考场遇见过来自红塔的考生,那边也存在进度不统一的现象。
理科校区蓝塔、医科校区绿塔、文科校区红塔,目前已知的三个“塔”里都还没有通关的考生。仅凭手里的这一点消息,还无法推测通关后会发生什么,但蓝雪桥总觉得,通关并不是回归正常生活的开始。
不可能那么简单。
系统如此费尽心机举办考试,本质一定是为了从他们当中筛选出符合某些条件的人。筛出来就算完事了吗?
当然不会。
换个说法,你费心劳力从铁矿石里除去杂质,把金属提纯,是为了再把这块单质扔回大自然吗?
选拔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把资源分类,然后更好地利用,否则它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但这就又回到了尹雾诗最开始的问题——这个考试,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人?
她提出这个问题时,蓝雪桥也困惑地摇了摇头:“很奇怪,我看不明白它的目的。”
战斗力?脑力?运气?
好像都得有一点,但没有明显的倾向性。
系统像一个标准甲方,拿一些“五彩斑斓的黑”之类的鬼话搪塞考生,你看不出来它到底想要什么,也无从对症下药。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们很久,也不算紧迫,眼下却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