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身体一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了。
耳里、鼻腔……都溢满着水,很难受的感觉却让她格外清醒。
日本基地、周家、付家、周沦的亲密、老夫人等人的压迫……一一朝江月年袭来。
这些记忆,她怎么封存都没办法,要记得的,都不能忘。
她终于没了一切束缚,她终于可以干一些她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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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年在房内窝了足足十天,而这十天发生了一件极其耻辱的事情。
10月21日,广州彻底沦陷。
江月年出了门,在付鸿不在家的时候。她很想看看,现在的广州是什么样子。曾经贴在墙上电柱上的抗日海报早已换成了皇军万岁,少得可怜的百姓们走路时也时时刻刻弯着腰,到处都有日本军队的驻守,只要他们觉得有不对劲的人就会过去查看,而那些百姓们没有用日文像个哈巴狗说‘皇军万岁’之类的话通常会被打得近乎残废。有些知时务的人身上都会藏着日本的国旗,当护身符一样。
事实上这些场景并不是在江月年走好远就看到的,没走几步她就完全了解此时沦陷了的广州的不见天日。她也没离开付家大宅多远,就被两个个小日本拦住了。
江月年也没穿旗袍,换了身付鸿给她找的几件清秀的干净衣裳,也没怎么精心打扮,可这些日本人一见了江月年就露出□□的微笑,嘴里嘟囔着什么,搓着手朝江月年走去。
江月年看了眼四周,没什么人经过,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两个士兵嘴里说着日文,江月年听懂了他们的对话。
“这女人真不错,你看着我先来。”
“我先来,我比你大,我先。”
□□的词汇不堪入耳,江月年冷地一笑,用熟稔的日文淡淡讲道:“我是付家的人。”
一听到付家二字,那两个士兵就愣着了。
“什么?”
江月年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是付家的人。”
广州能有几个付家?
“哥,她该不是开玩笑的吧?”年纪较小的男人问。
“不知道。”被称作哥的男人回了句,然后严肃地盯着江月年,“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江月年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她相信眼前这两个男人都是贪生怕死之人。江月年抿了抿唇,眼里是从容淡定:“你大可不信。若是你开了这枪,我相信你们不会好过。”说罢自己就走了。
那两个小日本还没缓过神江月年就不在了。江月年找了家理发店,老板是个朴实的百姓,他一看见江月年打扮得按现在这种情况已经算是惊艳的女人一样,老板就慌了,用着父亲的口吻:“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白天的不好好待在家里,穿着这身出门?”
江月年知道他的忧虑:“我来剪发。”
江月年回了付家后,正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付鸿。二人遇见,不可压制的都有点诧异。
付鸿一见江月年的头发变成极短的贴着头皮似的发型,一下就火了:“外面这么危险,你出去干什么?”
干什么,江月年用行动告诉了他。付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刚要说什么,冯菱就出现了,她挽着付鸿的手,相比江月年清爽的短发,冯菱的发髻显得更加动人。
冯菱笑着的时候,也像个女主人,同当年那般。
“阿鸿,你回来了,我炖了汤给你喝。”冯菱说。
付鸿看了眼江月年,江月年也看着他,带着礼貌的疏远。
付鸿有些冒火,就随冯菱去了,没几步江月年就他背后说道:“付鸿,你等下,我有事给你讲。”
付鸿和冯菱都愣住了,尤其是付鸿好久都没缓过神。
有生之年,她竟然叫了他名字。
有生之年,她竟然连名带姓地喊他。
付鸿讲不清是悲伤还是开心。
“阿鸿……”冯菱有些难堪。
付鸿只是冲冯菱笑了笑,声音很柔:“你先回房,我马上回来。”
既然付鸿都这么讲了,冯菱也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也先回去了。大厅里除了下人就是付鸿和江月年,二人去到付鸿书房里才开始讲话。
江月年声音很冷:“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问。”
“一——为什么日本人要灭了周家?”江月年问。
和江月年一样的,付鸿半天情绪也没有:“周家的财富你比我清楚,周沦的为人你也比我清楚。”
江月年挑眉,周沦兴许会像日本人投降,可他能给日本人的钱绝对不是全部,相比周沦的身家财富,周沦本人显得微不足道,杀了他换得周家的钱财,倒符合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二——你帮日本人做事?重新开鸦片馆。”江月年最想知道的还是这个问题。
付鸿愣了愣,并没有闭口不谈,反而回答得很全面:“表面是。这些日本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军资,在周沦那里得到一些,能在好一段日子不再对外搜刮,所以没什么事他们也不会让我帮他们。现在我除了配合他们,当个乖角色也没有办法。”
“你没有背叛国家吧。”没有问,是陈述。
“没有。”很肯定。
江月年舒了口气:“你给我把枪。”
付鸿听这话后皱了下眉,没做过多询问,从书桌的最后一层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枪递给江月年。
☆、1940
戴温婉还是挨不过这个除夕就去世了。她的葬礼办得很隆重,几乎广州有头面的人包括驻守在广州的日本领导野田一郎也出席。付茗和冯菱穿麻戴孝地跪在戴温婉棺材前哭得很伤心,至于戴温婉唯一的儿子却站在一旁,似乎像个外人,脸上没有一丝悲伤的神情。
江月年站在付鸿身边,两人身材高挑,穿着纯黑的大衣,神色冷峻,脸上似乎写着生人勿近。
在那两个女人哭得动容的时候,纯木和野田一郎带着几个小兵走了进来,先是给逝去的戴温婉鞠了一躬,然后对付茗给予了几句安慰后才走向付鸿。
野田一郎说:“付会长节哀。”
付鸿深吸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悲痛:“家母去世,付某会虔诚为家母守孝三年。鸦片馆的生意我会继续做下去,但付某没有心思在多开一家。”
付鸿的话说得很明显,意思就是表面的意思。野田一郎和纯木听见后不出意外地都很诧异,纯木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就火了,气急败坏地就要宣泄出他的不满,较为成熟的野田一郎眸中闪耀着算计的光芒,莞尔想起这一年付家确实帮了他们不少,日本人能在广州很好的立足最直接的原因还是付鸿的帮忙。如今戴温婉去世,野田一郎也不好再强求付鸿什么了。
野田一郎了然一笑:“是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百善孝为先’嘛。”
付鸿也是一笑。野田一郎和纯木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走了,二人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江月年不满的声音:“你什么意思?你做这个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两人越走越远,江月年和付鸿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可听语气来讲,大概在吵架。
付鸿面色阴沉:“今天不是个吵架的日子,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你不必多说。”
江月年冷笑:“这一年来,我跟着你做了多少大事,你不会都忘了吧?”她提高了音量,惹得众人旁观。
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一看见江月年和付鸿之间的气氛不对,也不敢做过多停留,打了声招呼就逃走了,很快付家大院只剩下哭哭啼啼的冯菱与付茗和面对面相互对抗的江月年跟付鸿。没有了宾客的声音嘈杂,这付家一片肃静,不知何时天上簌簌下起了雪,狂风一吹,白色的灯笼如同被猛兽般袭击,几乎欲坠。
温度极度骤冷,虽说大厅有火炉,但在场的任何一人内心没有一个不感到荒凉。
“付鸿,我以为你答应帮日本人做事,证明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可没想到,你现在居然借着戴温婉去世的理由不开鸦片馆了?你当□□又想立牌坊啊,早知今日,你当初干什么和日本人合作?”江月年讥笑道,“如今这情况,中国早就没希望了,你不好好抱野田一郎的大腿,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付鸿眉头紧皱,愣愣地望着江月年,江月年从付鸿的瞳孔中看见脸色苍白并且十分狰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