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出去后,果不其然她看见周沦旁边是付鸿。兴许是早有料到,所以江月年的眼神是事先准备的,并没有下意识地好奇旁人是谁将眼睛往付鸿扫去。
她出来的时候,周沦已经走到她旁边了,伸出手拢着江月年的肩,上下扫量着她,忽然□□一笑,手从她的肩慢慢游走到她的后臀,猛地一把掐住,另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背往自己胸膛上一靠,在她耳边吐了口热气:“月年,你真漂亮。”
江月年扯了扯嘴角,语气很温柔:“还有人呢。”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眼付鸿。
付鸿无动于衷,根本没有把他们两人放在眼里。
“来!看我给你买的耳环。”周沦牵着江月年的小手,将她拉到凳子面前,然后在付鸿旁边的位置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打开一看,是红色的小翡翠耳环。
“怎么样,漂亮吧?”周沦嘿嘿一笑,就拿起为江月年戴上。
付鸿半瞌着眼没看,只是这两人就在他眼前,只要他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亲密的二人。
就在这时候,帘子又被撩开了,冯菱走了出来。相比起江月年的惊艳,冯菱显得要小家碧玉些。她动作有些磨蹭,散发出一种温婉而不自信的感觉。付鸿见了,朝她走去,一时没留意撞了下江月年,二人同时一愣,江月年还没回过神,付鸿已经走到冯菱面前了。
对了,他刚才好像和她讲了句话。
不好意思。
冯菱脸很红,小手攥着裙角,这么多年的相处,付鸿知道她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牵起她的手不让她再攥裙子,冯菱有些懵,受宠若惊地望着付鸿。
和一旁那对夫妻作比较,他们二人更像是新婚夫妇,生疏、青涩。
“很好看。”付鸿低声道。
冯菱一时缓不过声,嘴唇翕动:“真的吗?”
“嗯。”
冯菱望着付鸿,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两人莫名显得和谐的气氛,一下被周沦给打破了,付鸿继而挽着冯菱的腰,男才女貌地同肩而站,对面的周沦也挽着江月年的腰,不过和付鸿和冯菱不一样的是,周沦和江月年在一起显得十分变扭。
不知为什么,江月年被眼前这一幕压得胸口很闷,几乎喘不了气,像溺水般难受。
“付公子,付夫人,我们就先走了。”周沦说。
“嗯。”付鸿应了声,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店铺。
付鸿和冯菱一出门就被一个卖报的小孩撞到了,报纸顿时被撞得一丢朝上,纷飞而落,地面上到处是报纸。幸好付鸿紧紧抱着冯菱才没让冯菱有所大碍,倒是那小孩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冯菱刚想去扶他,被江月年抢先一步,江月年蹲下身将小男孩慢慢扶起来,看了看他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就是膝盖破皮了。江月年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小男孩手掌心里,小男孩固执不要。
江月年无奈,就在此时,他们周围被一群人包裹着,不过那些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地上的报纸。
江月年转头一看,不管是付鸿还是周沦手上都有份报纸,他们包括老百姓们看见报纸之后神情都变了。有愤怒,有悲伤,有惊讶,有木讷……各有不同,但最多的都是愤怒与悲伤。
江月年没有报纸可看,脸色颇为凝重地问小男孩:“发生什么事了?”
小男孩带着哭音:“七七事变,卢沟桥发生重大战役,日本全面侵略中华。”
语落那瞬,江月年如同被雷击中一样,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忽然她听见老百姓发出各种嘈杂的声响。
有哭声、打闹声、骂声……
“该死的日本鬼子!”
“小日本!去死吧!”
“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这以后还怎么活啊!”
……
日本,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人,关乎于“日本”的所有,江月年都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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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沦的六十岁寿宴如常在八月三十一日举行。
虽然全中华的人民都因战争而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心惶惶的。可是总是有一些不管国家大事,认为有钱就能随意享福的人。周沦根本不把抗日战争当一回事,继续打把挥霍,反正他认为没有打进广州。
那晚,周府很热闹,都是广州上流人物。
付鸿和冯菱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上席了,二人在院中逛了一圈,总算在某个角落的桌上找到了王郑宇,他和她的妻子吕朕雯正在说笑,旁边有两个位置,大概就是王郑宇给他俩留的。付鸿带着冯菱过去,坐下。
王郑宇和吕朕雯调了个位置,付鸿也让冯菱和吕朕雯坐在一起,自己和王郑宇一同。两个男人总有些悄悄话要讲。周府人来人往,嘈嘈杂杂,王郑宇和付鸿要挨得很近才能听清楚彼此的话。
“听说小鬼子已经在韶关发出空降了。”王郑宇说。
“我看马上就该到广州了。”付鸿脸色不好。
王郑宇也是一脸忧心忡忡:“以后这广州啊,日子可不太平了。”
付鸿苦笑,太平?对于广州来讲,从鸦片战争开始,鸦片进入中国的那一刻,就早已不太平了。
吃饭的时候,周沦还在台上讲话,都是些俗气官方话,偶尔还有几个搭理他的人给他说生日祝福,周沦在台上讲得滔滔不绝,从从小经历讲到如今娶了四个老婆的的经历,六十年来,他能吹牛的事例都讲了。宾客们在台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一边听他唠叨。
王郑宇喝了杯酒,然后看到家属桌上的江月年,对付鸿说:“你看到没,你那老情人脸色和你一样差,肯定心情不好。”
付鸿瞪了眼他,也朝江月年看去。她没穿洋装,一如往常地穿着旗袍。穿洋装的她显得成熟动人,穿旗袍的她显得妩媚动人。无论是怎样的,都是动人。付鸿忽然被这想法给吓了一跳,旋即收回视线,闷闷地灌了自己一杯酒。
倏地,空中传来飞机的声音,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以为是日本人的空炸,一时慌了手脚,想着方儿的躲在桌下。连台上的周沦也吓了一跳,未完的话也吞进肚里,跑下去和几个姨太躲在桌下去。
一观人海,均是怕得哆嗦,所有人都找离自己最近的建筑物来掩护,唯独江月年和付鸿几人。
“不对,这声音不像是炸弹,倒像是……”吕朕雯的话还未完,空中散落下许多白色的纸张。
许多,伸手就可以拿到。
付鸿拿起一看,上面用中文写着:广州人民,早些投降,皇军即将占领广州……
付鸿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而远方的江月年见了也是一样的举动。
即将占领……
口气真不小。
这次寿宴就这样草草了事了,大家都想着赶紧回家。众人离开周府在街上小跑,脚踏一次踩过一次白纸,忽然空中又掠过几架飞机,这次不似刚才那般幸运,只是纸张,而是实实在在的诈弹。
日本首次空炸广州,开始了。
毫无目的的空炸着,屋檐、店铺、学堂……各种地方,日本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在炸的是什么,就只是一颗颗诈弹地放着。
顿时,在街上的广州人民慌成一团,要么跑要么躲要么趴着。
首次轰炸时间不是很长,大概只是给广州百姓留个威风,但轰炸完的广州,就对付鸿等人所在的街道上,已经不再是过往的模样,而是烽火燎烟、一片狼藉。地上有些趴着就起不来的人,也有被炸得断手断脚倒捡回一条命的人……
冯菱和吕朕雯倒没有什么事,被付鸿和王郑宇都照顾得好好的。
只是,付鸿担忧在家里卧病在床的戴温婉和付茗,以及……周家的江月年。
“嫂子吓得不行,你赶紧带她回家。”王郑宇看见冯菱一脸呆滞。
付鸿心想也是,可是刚走几步脑海里又想到方才所有人都怕得到处躲藏的时候唯独江月年冷静得有些呆滞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静静等死的模样。付鸿心里很乱,但还是先把冯菱送回去再说。
幸运的是付茗这天很早就回家了,一直在照料戴温婉,当日本空炸的时候她们都躲得好好的,除了付俊在码头被当场炸死,裴宁儿惊吓过度,他俩的儿子失踪以外,也没什么损失的了。这时候付鸿应该可以得到知晓安全后的轻松感,可是他眉头依旧紧皱着,丝毫没有展开半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