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眉头不耐地来找秋娘子。
“这位客人,上花舫先交十两银子,这是我们的规矩。”
“什么?秋娘子呢,你让她出来,我张平来这里多少次,没见过你这样不长眼的丫鬟。”
“客人,这是秋娘子交代的,她说了不再通融任何人,我们也是按照吩咐办事。”
张平愣住,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等他千辛万苦从小弟手上凑出来十两银子,上到花舫,却看见秋娘子跟在花舫妈妈身后,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见到他来,很快移开了目光,神情冷淡,眼神里再没有以前的爱意。
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妙了。
……
季修那日做戏打发了张平,回书房看书。
后来门房又来找他通报过一次,被他借机训斥了一顿,让门房不要什么无名之辈都来通报。
想是记恨在心,门房再也没有通报过一次张平的事。
季修不知道后面张平有没有再来,不过想想也能猜到,面对衣食父母,张平不会轻易放弃,八成守着侧门等他出去。
为了自己的安生日子,季修很是在家里宅了一段时间,每日准时陪着苏灵儿说话用膳,在书房里折腾看书,偶尔锻炼身体。
直到笔墨用完了,才找账房支了银子,出门去书铺买笔墨纸砚。
这时候距离张平那日出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季修在侧门没有看见张平的身影,去书铺买完需要的东西,特意去以前常去的酒楼溜达了一圈,听了些关于张平的消息。
张平以前借着季修的银子,交游广阔,在这一片很有几分名声。
现在没有了季修的支援,树倒猢狲散,他那些狐朋狗友,包括一众小弟,也如前世对待原身一样,飞快地散去了。
据说张平现在落魄得又回去给各家少爷牵马奉水,讨好他那位身为嫡子的大哥去了——卑躬屈膝,地位底下,忙得连个门都出不来,再也不复前两年的风光,甚至因为离开了两年,大哥身边有了更得用的庶弟,对他有些看不上眼,时常嫌弃。
一句话总结,比以前过得还要不如。
季修听到这里,打听了一句秋娘子的近况。
得知秋娘子和张平分道扬镳,他略微诧异,不过很快放下不管,颔首道谢,带着东西起身离开。
知道张平过得不好,他就满意了。
至于那名和张平联合起来设计他的秋娘子,前世被张平抛弃,落水而死,今生另有机缘,脱离苦海,也是个苦命人,他懒得多管。
他今天出门,除了采买笔墨纸砚,还另外要事。
经过一个月时间,季修已经将原身的记忆和书籍知识都融会贯通,对四书五经等要义都有了解和涉猎,可是原身的记忆要是有用,也不用等到现在他来,早就可以通过乡试了。
季修遍览原身记忆,觉得还是得另外找良师益友。
这趟出门,他便打算去县学看看。
原身是秀才,身为科举生员,拥有入读县学、府学的资格。在原身还没放弃科举之前,经常会去县学听课。
县学里有两位举人先生,还有数位年事已高的秀才,都可以给原身指点。
不过原身属于那种记忆力很好,但是悟性极差的学生,先生所教的知识,叫他背诵,他可以轻松记住,可要他举一反三,理解其中的意思,他却经常出错。
县试府试和院试,统称童生试,只需要能背诵四书五经就可以通过。再往上的乡试,需要的却是原身没有的悟性和理解能力。
原身卡在乡试上足足十二年。
不过,原身也不是卡在这里最久的,除了他之外,多的是少年成为秀才,却到头发胡子花白,也通不过乡试的读书人。
县学的几位秀才先生,便是如此。
同为读书人,彼此更能相互理解。
看到季修出现在县学,让县学里的几位先生又惊又喜。
这两年的风风雨雨,县学里的几人有所耳闻,很是为季修可惜。
要是普通家庭,季修考上秀才,已经足够光宗耀祖,可惜他入的是苏家,苏家那样的家世,对秀才这个功名还真看不上。
季修落榜四次的压力,他们感同身受,对他自暴自弃的行为,痛心又无奈。
现在季修来县学,看起来眼神清明,表情如常,似乎从失败的挫折中走了过来,他们比自己通过乡试还要高兴。
“景之,你来了。”
景之是季修的字,读书人来往之间都是如此称呼。
季修笑了笑,和几位先生打完招呼,寒暄了一番近日的情况,感谢他们的关心,然后和他们一起去教室里听课。
他特意算着日子来的,两位举人先生每十天会各自来县学讲课一次,今天正好是他们来的日子。
这一天,县学里的学生会特别多,都是为了举人先生而来,连几位老秀才,也会在底下听课。
季修早就做好了遇见熟人的准备。
说话间,教室里进来了一位年轻的举人先生,开始检查大家的进度,抽查背诵。
抽到季修时,不等季修开口,先生先愣住了。
这位举人先生当年曾是季修的同窗,名叫殷项,字明睿,有天赋有勤奋有机缘,在六年前成为举人。
原身心里自卑敏感,羞愧见到从前的朋友,从没有上过他的课。
如此一来,也怪不得殷项看见他,会愣了愣。
季修微笑,神情如常地站起来,按照殷项的抽背要求,背诵了一段课本。
殷项盯着季修看,两人视线交错。
季修依旧微笑,殷项微愣,很快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似乎明白这位旧日的同窗已经解开了心结。
接下来,他照常上课。
季修也照常听课,仿若无事。
不得不说,殷项能中举,自身确有几分才华和实力。只一个时辰的课程,他就接受到了许多原身记忆里没有的知识。
下课后,殷项没有走,而是冲着季修使了个眼神,才拿着书本和教条离开。
季修一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趁着教室里闹哄哄无人注意的时候,跟了出去。
“景之,你总算想通了。”殷项在门口等他,表情高兴。
季修轻笑,不答反问:“我打算参加八月的乡试,不知道明睿能不能帮我一把。”
殷项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走,去我家,我们好好聊一聊。”
季修欣然答应。
两人一起离开县学,边走边叙旧,到了殷家。
殷家是书香之家,殷父也是举人,父子两代举人,家世殷实,自小耳濡目染,言传身教,殷项能在二十三岁那年成为举人,一点也不意外。
殷项好客,对着季修这位少年同窗十分热情,带着他进了书房,招呼他喝茶说话,接着将自己这些年的书籍和批注都拿了出来,递给季修:“你先看看能不能用,能用的话带回去看看,要是碰上不懂的,再来问我。”
季修翻了两页,看着上面有两行批注,其中一行较新,墨迹清晰,字迹像是殷项的,另一行比较久远,墨迹略微逸散,至少是二十年以上的批注,猜到这是殷父所注,心里涌上几分感动。
现代的时候,学生看书,每个文言文底下都有备注,让人感觉不到读书的困难。但是在古代,这些备注和释义,都是不传之秘,只在至交好友之间交流,或者传给后代子孙,绝不会轻易泄露出去
这也是古代农家子很难突破阶级,通过科举,成为人上人的原因。
封锁知识,阶级固化,世家大族们掌握着知识,绝不肯轻易交出给外人。
可是殷项,却在知道季修还想要参加乡试的时候,轻易交付了这般珍贵的资料。
就算季修和殷项没有真正地交流来往过,只在记忆里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了。
“多谢明睿!”季修握着手上的书籍,正色拱手行礼,“我一定尽快看完,将东西还回来。”
殷项大笑:“不急,你慢慢看就是,其实我早就想给你看这些了,只是你一直避着我,我也找不到机会。”
季修一顿,竟然有这一回事吗?
那倒是可惜了。
原身的记忆力强悍,要是早点从殷项这里拿到批注,说不定还真的能通过乡试。
可惜那时候原身已经经历了三次落榜,自信心受到重大打击,对着殷项避而不见,错过了这份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