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啊,怎么会不开心?从认识你开始,每一天,都是我二十二年来最开心的日子。”
他不去考虑如何措辞,也不再讲究什么说话技巧,只是一股脑的,将满腔充斥的热情倾泻出来,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这份真心。
“唯一不开心的时候就是你冷落我,但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改,我全都改,只要能让你满意,我怎样都行。”
末尾声调委屈地低了下去,越发收紧了胳膊的力道,生怕下一秒方永新就会厌恶地挥开自己。
鼻尖抵着肩胛处的布料,嗓音闷闷的,又干又涩:“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这本该是一句郑重其事且真诚饱满的告白,如今,却被他说得凄惶难过,半分底气也没有。
“你喜欢我?”方永新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强行掰开他的手,霍然转身。
“裴文也喜欢我,无论走到哪里,他的眼睛都只盯着我看,几年了,我没见他交过一个男朋友,只要我打个电话,他随传随到。”
轻嗤一声,眉梢漫上前所未有的冷酷:“你也说喜欢我,却在华瑾和我之间选择放弃我,难道不同人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吗?”
他看着管奕深惨白如纸的脸色,理解成了被说中实话后的心虚,唇角提起,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讽笑。
“我可以不追究你和华瑾的事,但是从今以后,请你安分守己,别隔三差五就跟我闹脾气。”
语毕转身又要走,管奕深急了,甚至顾不上因为对方把自己和裴文类比而感到的心痛难当,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就不信!我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选她更不是因为她比你重要,都是因为,因为……”
话到关键处,卡壳了半天也继续不下去。
华瑾好歹是个女明星,俩人还那么多年交情,自己未经允许,就这么随随便便爆她私隐,怎么说都于理不合啊!
然而这番迟疑的模样落进方永新眸底,却像是在胡编乱造找借口。
薄唇紧抿,神情越来越差,管奕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方永新动手欲将他甩掉之时,终于狠下心脱口而出:“我怀疑她有抑郁症!”
说完了又有点心虚,毕竟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能硬着头皮,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或者躁郁症什么的,这方面我不懂,但她精神状态很不对,我担心没人疏导会出问题,才想多陪陪她。”
“要不是这样,我恨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舍得不去约会?”
方永新不为所动地看他一眼,眸底没半点波澜,抓着他的手背,无情地掰了下来:“那等你什么时候,带着华瑾的精神鉴定报告来见我,我再相信你。”
“现在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管奕深没想到,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方永新还是不肯原谅他。
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清楚意识到,这一次,再怎么服软认错,都换不回眼前人曾经和风细雨的温柔。
为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方永新不是最会哄人的吗?不是最愿意迁就他的吗?
平常他说什么得到的都是应承,如今就差没把心掏出来给对方看了,却仍旧白费力气。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人好像单单认准一个死理,包裹周身的那层薄膜变了,变成一座坚固的铜墙铁壁,将所有真情阻隔在外,哪怕你说一千道一万,都仿佛打在墙上的子弹,悉数反弹。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汹涌袭来,最后一丝防线轰然垮塌。
管奕深痛苦地捂住脑袋,泪水决了堤般溢出眼眶,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眸色一滞,方永新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当面目睹管奕深如此崩溃。
长眉蹙起,糅杂在薄怒与冷厉之间,还有几缕化不开的困惑。
怎么了?这是做什么?
明明违背诺言的是他,选择和华瑾私会的也是他,甚至还被狗仔偷拍,闹得沸沸扬扬成了绯闻男主角,自己都不计较了,现在又摆出这副姿态,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似的。
是因为宠得太过,才惯得这小情人行事越发失去分寸,把自己当傻子耍吗?
是这样吧。
理智告诉方永新,绝不应该再轻易息事宁人。
如果这次不给管奕深一个深刻的教训,今后他又继续和华瑾厮混,惹出更大的麻烦,一手毁掉自己布了二十几年的局,那才叫大祸临头。
一切冷眼都是管奕深应受的,自己出奇愤怒,也不过是因为……计划被打乱,憎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罢了。
方永新如此剖析。
他于心底反反复复告诫自己,然而眼睁睁瞧着身前人泪流不止,打湿的睫毛下,曾经鲜活生动的眼睛填满了惶惑与不安,那本该波澜不惊的心脏,竟完全与理智背道而驰地,隐隐作痛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
困惑逐渐充溢了胸腔,冷冽的眸子浮现出点点迷茫。
身前人的情绪好似会传染,病毒一样快速弥漫开来。
生平头一次,他感到体内某道关卡被人强行撬动,坚若磐石的防御,也如涟漪般震颤起来。
除了三年前妈妈从楼梯跌下来,重度昏迷那一次,管奕深再也没有像如今这般伤心。
方永新的冷脸,他受得够多,几乎能自愈,他伤心是伤心在,被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的罪名判了死刑。
努力那么久,才终于能够走进一点点对方的世界,如今却一下子打回原点,甚而多套上一层枷锁,像个囚徒一样被勒令禁止向前。
艰难抬首,隔着破碎水光,只能瞥见方永新模糊不堪的轮廓。
时间好像倒退回两人初遇的那天,彼时的他身陷囹圄,完全无力掌控命运,唯有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根本不相熟的陌生男人身上。
如今他的境遇早就大不相同,一跃成了首富之子,吃穿用度再不短缺,甚而敢肖想他们成为真正恋人的画面。
然而直至此刻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与方永新的距离,和初见之时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方永新永远是方永新,他也永远在一厢情愿。
嘴角强撑着扯出一丝弧度,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我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甩掉我,就直接说,我不会缠着你。”
“这句话依然有效。”
“但不是因为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是因为如果是你希望的,我愿意执行,哪怕是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小情人,也可以。”
朦朦胧胧的泪眼,使他看不清方永新细微的表情。
沉默侵蚀了一切回音,他吸了吸鼻子,自嘲般笑:“你还是不信,对吧?”
“大概在你心里,我一直都在奢求一些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应该和华瑾单独出去,”尽管说这话时心如刀割,管奕深仍旧竭力克制着自己。
他知道,方永新既然不想听解释,那么他唯一想听的,就是身为小情人该有的保证与表忠心。
“我会改的,等气消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到底,是他自己不够小心,毁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能埋怨谁。
只要他还舍不得对方,便只能退让。
方永新好像一座石雕一样伫立在原地,身前人一面俯首认错,一面还要强颜欢笑的表情烙进眼底,惹得心脏疼痛愈甚,连呼吸都开始不平。
他觉得好像真的哪里做得不对,自己想看到的,绝对不是管奕深如今这番模样。
明明道歉了,他却没感到半点舒心,反而是前所未有的郁结堵在心口,更甚于第一眼瞧见那条令自己胸闷气短的微博。
那他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抬起手背抹了把眼角,管奕深转过身,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方永新就那么瞧着他慢慢远离,销售场上巧舌如簧的口齿,此刻竟发不出只言片语。
直到“咔嗒”一声,门板将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彻底阻绝。
仿佛刹那被抽去灵魂,漆黑的双眸眨了眨,只留下罕见于人前的迷茫。
他忘记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久到确信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找出答案,才机械地掏出手机,拨出通讯录中的某个人名。
五六秒后,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