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想过,也去做志愿者试试看?”
“我不喜欢猫狗的味道。”
“昨天看了什么书?”心理医生换了个话题。
“《球状闪电》,刘慈欣的。”
“这几天都没再画画吗?”
“我并不是很喜欢画画,也没什么天赋。仅有的灵感,都是在躁狂状态下爆发出来的,吃药之后,就一丁点都没了。”他盯着自己纤细灵巧的手指,这双手只能算是精通一项技能而已。他能分毫不差地临摹梵高、莫奈的画作,却永远也创造不出那样的杰作。
“有没有考虑过重新开始工作呢?”
“我只有点小聪明,没有定性,什么都做不好。不像我哥,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好。我嫂嫂说,他是整个救助站的铲屎冠军。”
出了诊室,高风对坐在等候区的男友说:“走啦,小千千。”
温千里正在吃免费提供的小零食,还把饮料机里每种饮品都喝了一遍,这是每次必做的事。他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抹抹嘴站起来,问:“我要去看孙爷爷,你想去吗?”
“我就不陪你去了,我想回家。”高风闷闷地说。
“你最近又不爱出门了。”
走出心理诊所,阴冷的风迎面刺来,他们一齐缩起脖子,像一对狐獴。天空像块脏兮兮的羊皮,洒下轻软的雪,刚碰到地表就消融了。温千里打个喷嚏,感叹道:“为什么人在冬天全都没精神呢?你和孙爷爷都是这样。他感冒发烧,大半个月还没好,还会腰疼肚子疼,我想带他去医院看看。”
“大半个月还没好?那必须得去检查了,上车。”高风飞速钻进车里,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对老人而言,冬天实在是个难熬的季节。
到了地方,他们硬是把孙爷爷架出小超市。老人家双腿腾空如太空漫步,笑着说:“我身体硬朗着呢,过两天就好了。”
“你两天前就这样说,两天前的两天前还是这样说,你骗我。”温千里让孙爷爷坐在宽敞的前排,自己则挤在狭窄的后座,“系好安全带,小风风开车可快了。”
挂号时,温千里才发现,孙爷爷已经八十岁了。掰手指算算,自己初中时孙爷爷已经七十多,如今确实该八十了。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见他反应慢几拍,便有些阴阳怪气,被高风一眼剜过去:“你横啥?等会儿我就投诉你!”
初步检查疑似腹膜炎,两天后又做了增强ct和核磁共振,结果给人当头一棒:胰腺癌晚期,且癌细胞已扩散至肝脏。
办理住院手续时,医生问温千里:“你是他孙子?”
“我是他好朋友。”
“老伴儿和儿女呢?”
“老伴儿好多年前就去世了,好像有个儿子,但我没见过。”
医生说必须让直系亲属来,孙爷爷只好联系了儿子。温千里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父子关系很僵。孙爷爷的老伴儿生病时,儿子不愿照顾还偷救命钱去赌博,此后形同陌路。
很快,那中年男子便匆匆赶来,然而只是协助办理了入院手续,安抚几句后便说要回去工作,快得脚步出现残影如凌波微步,温千里甚至没记住他的长相,只记得他听说高风垫付了所有费用时的欣慰笑容。
医院鼓励孙爷爷全力以赴抗击病魔,并通过内窥镜穿刺做基因检测,遗憾的是没有合适的靶向药。高风带了所有检查结果找到高止,后者又通过外公的人脉联系到一位大咖专家。专家说得很实在:胰腺癌是最凶猛的癌症,最多三个月。考虑到年龄,也许不到两个月。建议多顾及病人的尊严和想法,采取温和的治疗手段。
高风将情况如实转述给孙爷爷,老人家却超乎寻常地平静,淡然道:“我想出院,回我的小店去。”
温千里握住他树皮似的手,脸上依旧是阳光的笑意:“从今天开始,我会看与胰腺癌有关的书。”
“不用看了,千里。”孙爷爷如老顽童般挤挤眼睛,“不如就用看书的时间,陪我出去玩一玩吧。”
“好,你是想去旅游,还是想去做按摩足疗之类的?”
“我那老婆子很喜欢雪,我们总是计划去东北滑雪,可是直到她走了也没动身。”孙爷爷轻叹一声,望向灰蒙蒙的窗口,“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常说的,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很值得鼓励。那些diss你们的,都是些资本家,生怕韭菜走光了。”
当天下午,孙爷爷就出院了。高风的车停在路旁,车门和雨刷器掖着数张广告传单:陵园墓地,骨灰安葬;福位地宫,永久产权。赠择吉、阴阳师、元宝、路线、灵幡祈福方向指导……
“这t谁发的?这么讨厌呢!”
高风心里一阵别扭,狠狠团起传单,正要塞进垃圾箱,孙爷爷却笑着说:“留一张,我看看。”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阅读传单,最终点评道:“这么一算比房价还贵,不过是永久产权,可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好几代人葬在一起?我还是像我老婆一样,撒进太平洋里就好了。千里,这件事可能要拜托给你啦。”
“ok!不过……撒什么?”
温千里回到家时,哥哥也刚进门。兄弟俩吃过晚餐,从超市采购回年夜饭所用食材和两幅春联——年到了。
他提到孙爷爷想滑雪,哥哥则温柔地说:“年后老高要去亚布力参加企业家论坛,到时候咱们也去吧,带着孙爷爷,听说那有亚洲最大的滑雪场。”
帮小超市贴春联时,他见哥哥在与孙爷爷聊着什么,随后伏在收银台边,双肩不住颤抖,不知是笑是哭。他敲敲门,在孙爷爷望过来后,猛地哈了一口热气,接着在蒙着水雾的玻璃上勾勒出一个笑脸。
下集预告:
一家四口加上孙爷爷踏上滑雪之旅~
第104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
正月十一的火车站,春运高峰已退去三分,依旧人头攒动。嘈杂的空气中,涌动着南来北往的烟火气,和各地特产的香气。
“小风是不是起来晚了?高铁可不等他。”温一笑手指夹着身份证,摘下背包准备过安检,随后接过孙爷爷的包,低声询问其身体状况。
温千里扫了眼手机:“他说肯定能赶上,赶不上他就去啃腚。”
“说什么呢,听不明白。”
进入候车室,人潮汹涌。温一笑远远瞄到个座位,便疾步走在前头想给孙爷爷占个座,不小心撞翻了一个人的箱子。行李箱砰然倒地,温一笑慌忙道歉将其扶起,同时认出那是日默瓦的。
“真不好意思,我——”
“公共场合你跑什么?你先别走,我看看摔坏没。”那名旅客弯腰查看箱子,口中絮絮叨叨,“这是我们总经理的。”
“张秘书?”温一笑看清对方长相,轻声问道。
“嗯?”那人猛地直起身子打量他,“哦哦,你是那个……运营中心,运营部的兽医,温一笑。”
“对,是我,过年好啊。”
“我陪高总出差,去参加亚布力年会。他去洗手间了,这箱子就是他的。”张秘书傲气地微微扬起下颌,显摆陪伴总经理出席高端场合的殊荣。此人是海归,对待基层员工一向以鼻孔视人。
“哦。”温一笑淡淡回应,用目光示意弟弟和孙爷爷先去找座位。
见他反响平淡,张秘书似乎有些窝火,歪头问道:“你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吧?”
温一笑摇头。前天晚上,他与总经理同床渡共枕眠,中场休息时听对方说了几句,但很快就忘却了。
“会有各行业的ceo和大咖出席,我们这次去呢,除了拓展人脉,还有就是交流实景娱乐与科技结合的理念。你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做兽医接触不到这些——”
“小张。”熟悉的磁性声音在身后响起,温一笑回头,见高止正侧身穿过人群,身着低调沉稳的黑色派克服。
“高总,”张秘书立即换上殷勤干练的笑容,抬手向总经理介绍道,“这是公司运营部的兽医,叫温一笑。”
“高总,过年好。”温一笑微微颔首。
“你好,出门玩?”
“嗯。”
二人不咸不淡地交谈几句,暗中互换秋波,随后告别。
高止与秘书的行程很早便已确定,外加公务所需,只好与温一笑分头前往亚布力,不过倒是同一车次。进入商务候车室,耳边登时清净了。他在沙发落座,随手抄起一本财经杂志翻阅,只听秘书低声说:“高总,刚才那个兽医把您箱子撞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