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守喝了满满一杯太雕。
几年前听高太尉说,他大女儿出嫁前那半个月,太尉夫人与小姐在府中就不能见面,只要一对上眼神,娘俩就嘴唇微颤眼眶渐红,哭成一团。
高太尉七个女儿,许知守一时分不清,便宽慰道:“嫁的远,妇道人家,难免伤感了些。”
高太尉吸吸鼻子:“也还行,就两条街外,兵部李尚书家。”
许知守又喝了一杯。
人家高大小姐才嫁出去两条街,走路也不过是两盏茶的时间。
小白眼母狼呢,可是实打实的从他这城西嫁到城东,骑马都得一柱香的工夫。
许知守尝试了几次放下身段,像别家娘亲一样,与待嫁的女儿说几句体己话,毕竟这十八年都是他一个人当爹又当娘过来的。
可许大小姐这几日见了他却不甚热络,循规蹈矩礼节性十足,有几分含蓄内敛的大家闺秀那样子。
这让许知守很别扭。
从前若是他说一句许流深的不是,她要么梗着脖子无理搅三分,要么就撒个娇装泼皮耍无赖。而这几日,不论说她什么,好话坏话,她都照单全收。
一点儿都不活泼了。
跟听叔这个无儿无女的老头儿闭门造车探讨了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深以为大小姐是出阁之前心情复杂,对东宫生活既不向往也不看好,许知守捋了一盏茶的胡子,决定月底这天在府中给许流深办个“出阁宴”。
许知守怕她劳累,就只叫人安排了他们三人的晚膳,许流深知道后,主动提出来既然是出阁宴,就把看着她长大的听叔、陪她嫁入东宫的宝莲还有几个贴身丫头都算上,许知守也无所谓什么身份有别,欣喜的准了。
许光尘吊儿郎当的最晚才到,把五福赶到许流深身边去,自己在她对面坐下。
许知守觉得尴尬,但骂儿子两句可能气氛更遭,只好提起话头转移视线:“大小姐初二出阁,可都把上妆的家伙备齐了?”
宝莲:“回老爷,胭脂水粉都是顶好的,挽面也安排了从前伺候过老夫人的李婶。”
许知守听到李婶,表情僵了一下,“李婶应该……年纪挺大了吧,手艺还行吗?”
宝莲笑着说:“没问题的,现在城中不少姑娘都专程上门请她,手法轻,又去的干净。”
许知守转向听叔:“头面首饰呢?”
听叔颔首:“金钗步摇、钿花珠翠,所有头面还有金镯、胸牌都在库里专人保管着,明晚就给大小姐送去。”
许知守:“礼制的吃穿用度呢?”
听叔:“都有宫中排了人来打点,明日一早,宫中还会抽一支御林军来府里,有备无患。”
许知守:“好,多备些喜银赏钱,有来帮忙操持的别落下,哦还有……”
“爹,”许流深就着他的喋喋不休都吃七成饱了,“您冷静一点,多吃饭。”
许知守抿唇欲言又止,最后沉声说了句:“今年国库不充盈,太子殿下身先士卒以身作则,要求尽量不要太过铺张,爹这不是怕委屈了你吗。”
“哧,”许光尘笑了,咽下口中食物说道:“以身作则?我看咱太子可不像那么胸怀天下的样子,八成还是在耍小孩儿脾气不满呢。”
“乱说!”许知守瞪了一眼许光尘。
就你话多。
“不论太子殿下目的是什么,爹对这喜事不奢办,还是赞成的,今年国库确实不充裕,只是委屈了阿深了。”
许流深抬头,“对了爹,当年你娶娘的时候,阵仗有多大?”
听叔手里的白瓷勺“当啷”掉进碗里,许光尘默默撂下筷子,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怎么了你们,我听说当年爹娶亲时轰动京城,这不是该我了吗,就想起来了问问。”许流深拿起手帕拭干嘴角。
“娘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晚上我去给她上个香,也知会一声。”
许知守嗓子眼咕哝一下,当着下人的面不好问起,明知道萧南烟根本就不是亲娘,这丫头提起来什么意思。
“想去就去吧,阿深有这份孝心,你娘若是知道,也是受用的。”
“那你还没说呢爹,那时候娶亲,是个什么流程啊?之前听街头巷尾有人说起过,说爹甚是风光呢。”
“连贺三天三夜,啧啧,也不怕吃得上火了。”
许知守哑然,几次张嘴,碍着人多,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是说要去上香?”许光尘站起来绕了半圈,一手拉住许流深胳膊将她拉起来。
“走,哥陪你去。”
“你提起她做什么?”许光尘关上佛堂门,问许流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从上次答应结盟就觉得奇怪,只不过不信妹妹真能找到杳无音讯十八年的人。
“我抓紧时间跟你说,但你要保证相信我。”许流深从门缝看外面,确认没人。
“别废话,快说。”
“我知道我们的娘在哪里,也知道当年爹娘的事,呃,知道一部分吧,但我暂时没法跟你说——主要是有点乱,你别翻白眼儿,我们还没听到爹那的说法,兼听则明,对吧?”
“我跟爹打了赌,我设计的衣服能卖掉十件,他就会答应我一个条件。”
“所以你想用这个条件,套出当年的事情?”许光尘半信半疑。
“对,到时候还是需要你配合,所以现在开始,”许流深叹气,“我们也算是有了相同追求的盟友了,你能不能别总对我拉着个脸,我又不欠你钱。”
“你欠我个娘子就不作数了?”许光尘哼了声,“你倒是不记仇。”
许流深气笑了,拉开门,一弯月牙照出银亮的光华投在地上,她回身,整个人笼在月色中,神色坦荡而笃定。
“许光尘,你的娘子,我的嫂子,会是个精明强干、刚柔兼济、雷厉风行的洒脱姑娘,不可能是那种绿茶。”
说完她大步流星的走远了,留下许光尘细细琢磨。
还洒脱姑娘,是找巷口刘瞎子算的?
绿茶什么玩意?
我娶个茶叶干嘛,生茶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可能会把前面三章可能会修一下,想要交代的前情有点多,小可爱们如果有觉得拖沓什么的可以评论区举手发言哈~
抱一个~
☆、挽面
二月初一这天。
许流深是在一阵噪声中醒来的。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那是她三十二层豪宅窗外高低起伏节奏无章的喇叭声。
然而很快她就听辨得出,那是门外来来回回由远及近又跑远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瓷器、木头各种材质物什的磕碰声,以及男男女女只有接近她房间才象征性压低的说话声。
哦耶,今天依旧是宰相家的千金大小姐。
明儿还得结个婚。
特娘的。
作为一个出道多年戏作等身的女明星,结婚的戏不知道拍过多少回了,许流深根本没在怕的。跟霸总的氪金世纪婚礼,跟书生在陋室红烛前拜堂成亲,跟山匪在天穹地野间拜月当做结发,跟苦力把铺盖卷抱到一起就算连理。
不就嫁个太子么,她一点都不紧张,毕竟也没什么代入感,只当是这穿越游戏里的一个小副本。
小场面。
推开房门,宝莲赶忙跑过来,怀里抱了两根手臂长短、手腕粗细的棍子,“大小姐醒啦?”
许流深揉揉眼:“大清早练双截棍?你很拼啊。”
宝莲打开绸布包裹的两根“棍子”,“是龙凤烛啦,大小姐,今晚子时开始要长明着呢,您看看多漂亮。”
“哇~哦。”许流深敷衍得连眼睛都没象征性睁大点。
也是小场面。
“你去忙吧,我自己洗漱更衣。”
宝莲只当她还没睡醒提不起精神,自个儿欢天喜地忙活去了。
全宰相府上下,就只有她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许光尘一大早就跑没影了,许知守因为这个还在前院发了顿火,发完火又深呼吸几口,搓着双手念叨“心平气和不要动怒”什么的,自己给自己做心理疏导,看着有一点分裂。
许流深远远瞧着,不打算上前,一是得知苏蕴遭了那么大的罪,对这渣爹的情绪有点庞杂,就算孩子是有人作梗偷换了,可当年他贸然娶亲是个什么骚操作。
她一个倡导平权、坚定拥护一夫一妻制的新时代女性,理解,但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