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丰雪甚至朝那轻轻摸了一下,一个下意识的安抚的动作,激得杜少审原地起跳。
“别碰我!”真没想到他也有对丰雪说出这句话的一天。其实只是他不记得了,小时候他被狗咬烂了肩膀的那次,他也是这样躲避丰雪的触碰。
那时他刚来丰家,谈不上人厌狗嫌,只是城里人表示轻蔑的手段更加隐秘一些。
“走啊,带我去爬树!”拖着一只胳膊咬着牙跟着他走,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身上的伤。丰雪吓得不轻,因为伤口揭开的时候附近已经开始发臭。
白着一张脸,盘腿坐在他身边硬生生撑到大夫清理了伤口上完了药。
“你怎么不跟他们说呀?”
那些暗地里的沟壑丰雪永远也不会懂。
伤口疼得厉害了,他挤不出笑,抱着脑袋躲起来,闷声闷气地喊了一句:“我想回家…”
丰雪的指头那时也是搭在他的伤口附近,很小心地拍了拍,“呼——呼——”隔着纱布替他吹来一阵凉幽幽的风。
“少审哥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呀?”
如果不是后来要时常被丰因驱使处处针对傅柳姜,也许这样的时光就不会因为逝去太久而被人遗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丰雪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放在了不属于他的阵营中去?
而今,他再次推开丰雪的手,焦躁地偏过头:“我要睡觉!”抬手抢过油灯,一口气吹熄了,任丰雪傻站在黑暗里。
“杜少审…”床下的人怯怯地喊了一声,适应了一会,才摸索着爬上来,安安静静地躺在枕头的另一边。
“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敷衍的解释戛然而止,他听见了极力压抑与忍耐的啜泣声。
“雪少爷?”本来是背身拒绝的姿态把脊椎朝外,听见哭声又想翻身回来。背部却被抵住了。丰雪慢慢地靠过来搂住他的腰,泣声仍在,手臂越收越紧。
后颈有吻落下来,然后是肩侧,他睡觉不老实,睡衣总是大剌剌地敞着,如今裸露的皮肤却处处能觉知到濡湿的啄吻。
双拳蓦然收紧,他很想把身后的人撕下来,远远抛开,因为他的碰触会使他反射性地产生疼痛,然而又舍不得,那些吻落到了肩头结痂的伤处,变成了轻柔的啃咬。蠢蠢欲动的酥麻与瘙痒像被人咬住了心脏。
“啊呃…”忍不住躬着身子呻吟出声,丰雪的主动取悦几乎立刻就能使他气血上涌。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那些像绵密的毒针似的不断渗入的疼痛伴随着兴奋爬向他的四肢百骸,又像随着迸溅的汗珠流淌了出来。
丰雪搂他搂得很紧,两个人潮湿的汗液彼此纠缠,摩擦出躁动的潮红。
小腹间热意涌动,性器有了略微抬头的趋势,蹭到丰雪的手,垂眼去看时,却立即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泼来。
手!
丰雪的手!
他曾经多么痴迷地、细致地观察过,勾勒过,描画过,用目光、纸笔和唇舌。而今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惩罚,凌迟着他的快意,让他产生难以抑制的厌恶!
就是这双手!害他沦落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滚!别碰我!”
手肘大概撞到了丰雪的腰腹,力道未收,直接把人一肘送下了床。
丰雪闷哼一声,胳膊搭在被褥上,缓了好久才抬头。
“是不是…是不是…好一点了?我刚刚…摸到了!”是心理障碍,并不是病理性的原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杜少审惊讶地发现——丰雪居然在笑。
捂着肚子爬上床,锲而不舍地又一次靠到他身边来!
杜少审想跑。
“雪少爷、雪少爷…求你了…别过来了,我会伤了你…我控制不住…”
“没关系…”丰雪抿了一下嘴,思索片刻,扯着被子,把自己和杜少审卷到一起,鼻尖对着鼻尖,低声说:“我们睡觉,明天再试…”
杜少审却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骨节都在痛,这次的疼痛与电击无关,是另一种深切的、彻骨的,意识到自己被救赎和宽宥而产生的不适。
第二天杜少审老老实实地跑了一趟医院,拿回一个眼罩,几帖安慰剂。
自己躲在房间里偷偷尝试,却又被丰雪抓个正着。
他知道是谁来了,但并没有摘下眼前的遮蔽物,反而忍着刺痛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第48章 第十六张:楼外孤鸿声渐远(中)
失去视觉以后,状态好了很多,只要不去联想,一样能够飘飘欲仙。他骗自己不知道是在操弄谁,柔软的、温热的口腔,灵活的舌肉,一切都让他满意…
除了最后一句。
“杜爷…”
一把抓下眼罩,跪在自己腿间的是一个陌生的白面青年,眸间恍若秋水。灵敏的眼神与纤细的腰肢出卖了他戏子的身份。
“杜爷…杜爷!我是从林老板那过来的!我们见过的!我们见过的!在香梨园、包房…”男伶见他发怒,拱着手准备讨饶,求饶的声音抑扬顿挫,正合了林余曾夸耀过的“婉婉转转”。
“去你妈的婉婉转转!”一脚踹在那“百灵鸟”的肩膀上,把人踹得一个趔趄,赤红了眼,怒发冲冠似的往外冲,感觉自己像受到了世界上最不堪的辜负和欺骗。
他还以为是丰雪!
他居然以为是丰雪!
门板也经不起他粗暴的摔打,“砰”的一声,歪歪斜斜。抬着腿迈出门槛,愣住。
丰雪就站在门外!
“你就在外面等着?你他妈就在外面等着?!”音调越拔越高,让人难以相信凭借杜少审的粗嗓门,也能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
大概在日头下站得久了,丰雪的鼻尖有一点发汗,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表情显然有些困惑,“我听…我听林先生讲…大夫说…”
“老子这点屁事儿你是不是要闹得人人都知道你才高兴?啊?”亏他还分心听出了最开始的脚步声是他,难怪停顿在门外,就变得偷偷摸摸了起来。
“不是…不是的!大夫说最好不是我来…”
“我也没叫你来!我叫你来了吗?”搡了他一把,把他从台阶上倒推下去,临着要摔,又凭借衣领的揪扯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杜少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子里的愤怒和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在外头听我的笑话,听高兴了没?老子就是喜欢射的时候叫着你的名字,被你哥电上一万遍也是这个贱样…哪怕射不出来,老子都愿意想着你…你朝里头多走一步了吗?”语气痛心疾首,不应该是一个恢复了功能的男人该有的模样。
“我…”丰雪仰着头,劈脸被摔下一个黑色的眼罩,打在他的下巴上,力道接近于一个耳光。
“你他妈想没想过,我要是在一个兔爷儿面前硬不起来是个什么样?”
“别人不会知道的!林先生说…”伸手推开眼罩,揉了揉被带子扫到的眉尾,他实在想不通杜少审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病了就要治,大夫说他是心病,自然要用心病的治法。他以前也不正常过,后来心事淡了,自然也就好起来了。只是他因为丰因的缘故,留下了很多阴影…总之人吃五谷杂粮,全身上下哪里又是一定不会生病呢,何必这样讳莫如深?
“说几把说?你自己没脑子吗?!妈的,蠢得像头猪!”
衣领一松,丰雪一屁股坐在地上,和房间里的男戏子四目相望,彼此窥见对方的狼狈。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们想帮杜少审。
杜少审大概没有意识到,他此刻对丰雪的态度,与曾经丰因对待他的方式如出一辙,只是成了一个更粗暴更直接的版本。他也许在潜意识中认定了丰雪对他的依赖再也不可替代。就像曾经的他别无选择地依赖丰家。
——丰因不在了,傅柳姜也不在了。他的雪少爷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然而丰雪只是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坦坦荡荡地望着他,“我和林先生都是因为关心你才请九龄过来帮忙的,没有人会看低你,除了你自己。”
说完进屋去扯起那位花名“九龄”的青年,他被当作伶人嘲笑过一次,他知道成为所谓的“下九流”的滋味。
为了自己绝对不能被挑战的无限膨胀的自尊来贬低他人,不就是为了维护那点可悲又虚假的人上人的体面?
人上不可能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