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何，早呀。”叶咏诗说。
顾何回了声早，然后说因为要考试，整个宿舍已经封了，她早饭正好买多了，如果不嫌弃可以下来吃。
叶咏诗一听骨碌地翻身下来，抱住顾何就小鸡啄米地作势要亲她。顾何被她这样一闹，身上被湿床单弄湿了一大片，好不容易挣脱了室友打开窗户晾衣服，就听见楼下有人大喊着她的名字。
她来不及整理衣服，最快的速度冲下楼，隔着一楼的窗户，杨晔告诉她，沈澈胃病犯了，让自己来找她拿胃药。
顾何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在一分钟之内做到上下三楼的，她把沈澈那次给她的两板药交到了杨晔手上。
“拜托了。”她说。
杨晔做了个‘yes sir’的动作，正准备转身，才发现顾何还抓着他的手——
“意思是日语的月亮不要字母t。”她突然蹦出这一句。
“什么？”杨晔懵了。
“日语的月亮是tsuki，t-s-u-k-i！请你告诉他，我的意思是日语的月亮不要字母t。”顾何重复了一遍，又怕这让沈澈分心，“麻烦你，考试后再告诉他。”
还有五分钟就要考试了，沈澈本来是不报任何希望的，杨晔这个人他从本能直觉上就没有好感，也不指望他能帮自己。正准备强撑着起来活动活动，杨晔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教室。
“师兄，顾何学姐给我的，你赶快吃。”杨晔一脸焦急的样子。
沈澈接过那板胶囊，也没细看，和着水服下了。在杨晔回到自己座位之前，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了谢谢。
杨晔的眼神有些躲闪，停顿片刻还是继续说道：“顾何学姐说：‘意思是日语的月亮不要字母t，月亮，t-s-u-k-i’，她让我把这句话带给你。”
沈澈听到也愣了半秒，只点点头算作回应，然后伸出手和他击掌——
“阿晔，好好加油，韶高竞赛的未来是你。”
然而，预期中的舒缓却并没有到来，台上的老师已经开始展示密封条打开文件袋了，胃里的绞痛却一阵高过一阵。沈澈额间的冷汗已经变成了豆大的形状，前排的同学把卷子传给他，他摊开卷子只觉得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在动。沈澈晃了晃头，觉得连脑子也变得不清醒。
他刻意咳嗽了好几下，强迫自己专心。腹部又是齿轮开合搅动般的痛，甚至连笔也有些拿不稳。
他就在这种半是昏沉半是刺痛的混沌中做着卷子，懵懵中，他突然又想起杨晔说的那句顾何带给他的话——
日语的月亮不要字母t。
日语的月亮，罗马音写出来是tsuki，不要字母t便是suki，suki，是喜欢的意思。
原来，不要踢月亮，是不要t的月亮。
原来，那个踢走月亮的人，是他。
天气阴了一整天，直到天光完全暗去月亮也没有出来。物理竞赛已经结束了很久了，可是沈澈还是没有出来。顾何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给他打电话也还是关机，索性就坐在篮球场上的长椅上等他，这里是回男生宿舍的必经之地，沈澈总要回来睡觉的吧，她就不信等不到他。
沈澈从考场醒来的时候，整个教室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他从桌子上坐起来，却像是喝断片了似的，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他很是发了一会儿愣，才收拾好文具往宿舍走。
这大概是很神奇的一天，沈澈想，然后就看见篮球场旁边长椅上坐着的那个小家伙。她没有穿校服，换了一件粉红色的短袖和白色短裤，手里抱着保温杯，就直直看着篮筐发愣。
他蹑手蹑脚地从球场后的草坪绕到她身后，双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等很久了吧。”
顾何扶他的手摇头，然后打开了保温杯，里面盛的是热水。“很难受吧。”她很小声地说，“怪我。”
沈澈挠了挠自己头皮，单手撑过扶杆坐在她旁边。“顾何，我说过吧，我最讨厌你道歉，这样好了，你以后说一次对不起我就吻你一次。”他说罢便作势贴近了她脸。顾何看他不像看玩笑的样子，登时就站了起来。
“你，”顾何环顾四周，咬牙切齿地，“无法无天了！”
沈澈笑得开心，喝了一大口热水，主动说起自己这次考试的情况，略去了他胃痛的部分，只说了卷子的难度。
沈澈说的那些题目和细节对顾何来说无异于天书。这世界似乎就没有沈澈不擅长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他好像都是那样一副淡定自得的样子，不像顾何，连数学最后一道题做不出来这种小事都能抑郁得吃一大包薯片才能弥补。
“所以通过决赛决出来国一③、国二、国三，再从国一挑选出学生组成国家集训队，再然后……”顾何扳着手指复述着流程。
“再然后是从国家集训队挑选出五名选手组成中国代表队，”沈澈接过话头，“代表国家出战IPhO,下一届好像是在……爱沙尼亚？”
“IPhO是……”
“International Physics Olympiad”沈澈回答。
顾何尴尬地吐吐舌头，两人就在球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顾何低头盯着自己的小白鞋——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很少做这个动作了。
“那IPhO……是你的理想吗？”
沈澈一开始并没有作答，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拿出考试前杨晔给他的药剂，胶囊包装上写着“快克复方氨酚烷胺胶囊”——一种常见的知名感冒药。他不动声色把它重新放回裤兜，还把视线放得极远极远，像是要望到云那边去。
“算是吧。”他回答得极为平淡，平淡到不含一丝情绪。
顾何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朗晴晴那本书扉页上的那四个字母又映入她的脑海。她没有说话，只是陪他静默地走着。她和沈澈之间，似乎就是这样，他们之间的一切，发生得舒服、自然却又不可思议。如果沈澈不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开口问，一如沈澈对她，也是这般。
天边的云，又淡得快要望不见了。
尾注：
①大郎，该吃药了：出自电视剧《水浒传》，潘金莲毒杀武大郎时说的话。
②程书：程稼夫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教程，俗称为‘绿皮书’。
③国一：国家一等奖的简称。
☆、Chapter 33
Chapter 33
理论考试的部分由韶高负责，第二天的实验考试则在韶城大学举办。几乎所有种类的学科竞赛出分都异常的快，周一一大早的《韶城晚报》教育版头条上就写着： “天才少年，来自韶城”，正文写道：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第3X届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决赛颁奖典礼在韶城大学落下帷幕。来自32个省市、自治区、特别行政区的380位中学生和36位领队全程参与，竞赛得到全国竞委会、广大参赛学生和家长的一致好评，取得圆满成功①。
值得注意的，韶城高级中学的高二学生沈澈以全国第二名的成绩获得全国一等奖，顺利入选国家物理集训队，不仅为韶城高级中学创造了历史，也是全韶城的骄傲……
配图是沈澈和盛福在韶城大学门口的合照，沈澈手捧奖杯，神色如常。盛福激动地搂着沈澈的肩，幸福感溢出报纸。
顾何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连广播操音乐响了也没注意。莫悦婷在顾何眼前晃晃，顾何居然还在盯着报纸，女孩于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抢过报纸。
“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啦！“莫悦婷把广播操BGM给念了出来。
顾何这才从心绪中回过神来。“走啦，小花痴。莫悦婷拽着她出了教室。
一路上莫悦婷叽叽喳喳，先是赞叹了一句澈神牛逼，然后又追问顾何是不是暗恋人家，顾何的‘不是’还没有说出口，莫悦婷就自顾自接着说不过澈神应该看不上脑子不好的人吧，像我俩这种物理常年不及格的人还是别想了……
顾何淡淡“哦”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跑到队尾做起操来。第三节课是语文，她得去办公室拿作业，于是散了操之后就和莫悦婷分别，一个人在后面走着。突然觉得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下，她转过头，正对上杨晔那张笑脸，他笑得很爽朗灿烂，但总让顾何有种难言的不自在。
“阿晔。”她换了个称呼，胃药那件事，她和沈澈还没好好谢谢他。
“阿何学姐。”杨晔热情地叫她，“师兄拿国一那件事你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