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沂摸向眉间，那股温热似乎一直停在这里，久久不能消去，谢沂点了点林曦的额头，话中藏着一丝察觉不到的温柔：“你不能就这样离开，至少不能是现在。”
林曦困在梦境之中，她脑中只有自己居然要折在这里的直觉，可这也没有办法，这次面对的人太过强大，她无路可走，只能这样太仓促地决定，靠赌才能在微乎其微的几率中赢得那一点点胜率。
她身旁是一片冷，寒意侵袭着她，她猛然清醒，意识唤了声：“阎王！”
可和林曦想得不同，阎王并没有出现，她再次陷入混沌之中，她拼命地想要清醒，却不得其法，她困在这股熟悉的冷中，无法挣脱。
不是阎王，这是幻想，有人想用这种方法迷惑自己，这种想法忽然扎入林曦脑海之中，她立刻咬了自己的下唇，血从唇边流出，痛苦唤醒了她的身体，林曦起身，四周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渐渐适应这种黑暗。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终于窥探了一丝光亮。
四周并不是她常见的景色，而是一条河，明明四周都是暗色的，这条河底却隐隐有星光，微不足道，却又坚持着熠熠发光。
林曦对着记忆，已经猜测这是哪条河了，她心里念了声：“仙坠长河。”
这是徽黎说过的，从上界去往下界的河。
它也许是幻象，也许是真实。
有声音在林曦脑中突然出现，沧桑悲悯，像是度厄的僧人：“你是我妖族后裔，再往下走只有死路一条，我悯你资质和决心，可规矩就是规矩，我不能完完全全放了你，跳下去你还有回来的可能，如果一意孤行只会变成怨灵，永远困在这里。”
“这是什么河？”林曦知道它是什么，可她不知脑中的声音是真是假。
“仙坠长河，这条河可以通往下界。”
林曦不自觉踏前了一步，这人说得没错，他没有骗林曦，跳下去，疏和不会追过来，也许她会安稳一阵子，可林曦握紧了拳，指甲刺破了掌心，她面色一凛，正色道：“我要的不是短暂的安稳，我必须要赢。”
她不会这样轻易的认输，转世这么多回，她灵魂早已不同寻常，她不信自己过不去。
耳中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化成一寸寸的风，渐渐隐了下去，只留下一段浅浅的话：“你不会有回头的路。”
林曦的身体渐渐透明，她依旧固执：“我也不会回头。”
她面前渐渐亮了起来，林曦发现自己居然站在自己的“身体”前面，而自己的身体昏倒躺在一个人的膝间，林曦疑惑，孤舟是这么体贴的人么。
她向前走了几步，彻彻底底看清了那张脸。
“谢沂。”
☆、半盲妖后（15）
居然是谢沂，林曦完完全全没有料到，她愣在原地，没想到谢沂和孤舟居然是一个人，林曦垂下了眼，情绪不复杂倒也不是真的，只是她完完全全没有料到，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居然认识。
一旦觉得他们有牵连，林曦抽茧剥丝，居然也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当时谢沂几乎可以称之为大摇大摆进谷俊山，丝毫不忌惮孤舟，他当时说自己用计让孤舟走了，林曦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不愿意过多怀疑谢沂，也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传闻孤舟固执疯狂，就连黑龙都不会轻易招惹他，谢沂又不是一个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怎么会轻易招惹孤舟，除非他自己就是孤舟，这样他才可以十分肯定。
林曦她想透这一点，竟有些心疼谢沂，这一世他们才相逢，谢沂根本不知道她是谁，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自己，而他来秘境用的是孤舟的身份，证明谢沂是全心全意为她考虑，他怕自己担心她，反而无法通过秘境。
林曦只觉得眼角一片温热，可她摸了摸眼角，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一个魂体，现在根本没有身体，又怎会落泪呢。
可这种足以让心口微颤的情绪一直蔓延，直至晕染了全身，她描摹谢沂的脸，凑在他耳边，轻声诉说：“谢谢你过来救我，我不会怕了。”
下一刻她消失在这里，而林曦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谢沂一直不停地输送法力，电光火石之间，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话音很轻，恍惚像是王母银簪一划，隔了两个世界，却又犹在耳端。
究竟是谁，这般熟悉，和他说相信自己。
还没等他想明白，林曦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谢沂忙换回孤舟的脸，他检查了一番，发现林曦已经回神了，谢沂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了。
他起身后立刻面无表情，等着林曦醒过来。
林曦纤细狭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睁开眼睛，从一抹迷蒙逐渐恢复了光亮，林曦忙起身，抱拳对还伪装成孤舟的谢沂道：“多谢孤舟大人相护。”
孤舟声音像是寒潭千年的冰，透着凄寒，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林曦冷出一片冰霜。
“我要杀的人，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得死。”
“即便如此，大人依旧是救下了我。”林曦只浅浅一笑，可惜她带着面纱，这面纱遮住她的笑，无法让谢沂窥见林曦的畅快。
谢沂只觉得林曦很开心，他却无法见到林曦真实的面容，颇为遗憾，刚刚其实有时机摘下林曦的面纱，亦或是现在可以命令林曦摘下面纱，可谢沂并不想这样做，他直觉林曦或许不会生气，但与他的行事却十分不符，这种纠结复杂的情绪他已经多久没有有过了。
谢沂想起自己即将成仙的时候，那时候他并不大，四周人都惊叹他的天资，羡慕嫉妒，仅仅那一年，他看清很多人，也看透很多人，有人奉承他，有人谋害他，可他混不在意，亦或是说，从他一出生开始，他对任何人都不曾在意过，从父母到友人，他披着面具，扮演一个孝子，伪装一个正常人。
世上仿佛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情绪，只有在一次他父亲带他去一个友人家中，途中路过谷俊山，他猛然从宝器下去，风声、虫鸣、鸟啾以及人声从未如此清晰过，它们化成火红的岩浆，灼烫着谢沂，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这样多彩过。
他第一次感觉到父亲谆谆教诲下的关切，第一次感觉到母亲严厉话语中的柔情，一滴泪不自觉从眼角落下来，他父母大惊失色，他们都知道，谢沂从一出生开始，就从未落过泪，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难得的泪，就这样急促留下来，谁都没有准备。
可谢沂却笑了笑，笑中终于难得带了丝真实，他对父亲说：“我们走吧，我忽然很像去见见父亲的老友。”
他父亲只好放下心，入夜之后，谢沂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他想错了，他睡得很沉，梦里他是学生，是将军，是孩子，他们身份不同，运气却是相同的不好，他以为这群人人生也就这样随便度过去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个人，她告诉学生，哪怕即将身陨，也不要随便死去，她告诉将军，哪怕自己残缺，无法言语，也不会任人摆布，她告诉孩子，哪怕自己在凡人的世界不是人类，也不会就此屈服命运。
谢沂猛然惊醒，他望着自己不知什么伸出的手，怔愣着，甚至生出一种恐慌感，仿佛他不做什么就要失去了什么。
这种情绪困着他，他无法挣脱，直至他成仙那日，他心有罅隙，引来紫色金雷，差点把四周夷平。
他安然无恙度过了雷劫，可他父母却十分担心，他们只在有人要成神的时候见过这种雷劫，这种雷劫和成仙根本不该有联系。
谢沂却只道：“我没事，只是我要出门一趟。”
这一次，上界出现一个人，名为孤舟—舟载离愁，孑孓独身。
他是谢沂已是数年，他是孤舟亦是数年，这数年间他一直在找那夜梦中的人，而就在那场星月夜，那场梦一下子有了影子，拼接一般，凑成了林曦这个人，他匆匆找来，害怕这次错过，恐怕到兵解之际，都不会再见面了。
“你该停下了。”谢沂开口，对林曦道。
四周气息已经变了，谢沂不知道林曦刚才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林曦通过这群老古董最初的考验，接下来，就是林曦独身面对的，谢沂没法光明正大插手。
林曦也已经察觉周围气氛变了，她面色一凛，拿出手中的武器，看着面前渐渐凝成的通道，她对谢沂道：“我会出来，不过，出来之后，我不会轻易被你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