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便睁大了眼睛,一时连喝茶也忘了,端着杯子啊了一声,瞥了一眼一边发呆的朱元,轻声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太华来家里还住过一阵儿呢,可后来听说已经找到家里了……”
可不是,苏付氏心情沉重,正要跟马氏告辞带着朱元回去休息,便见一个丫头从屏风后进来,笑着跟马氏禀报:“太太,二少爷三少爷回来了,还有几位姑娘们也都下学回来了!”
付家老爷子是把孩子们都一视同仁的教养的,骑射倒是只有男孩子学,针黹便有女先生教,可经史却让他们一道都学,今天是去上先生的课了。
马氏闻言便笑了起来,扬声道:“正好,让他们见见姨母和表妹表弟!念叨了这一阵子了,如今可算是到了,还不知道要开心成什么样。”
苏付氏看了朱元和朱景先一眼,便又坐住了,外甥外甥女们她都还未见过呢,虽然从付泰嘴里和杨蔼然给的信里都听说过,可到底跟见面了是不同的。
正想着,外头便进来几个少年男女。
马氏和付泰膝下有一儿三女,都是马氏所出,而付泰的弟弟付容有两男一女,是他的发妻秦氏所出,付容在福建市舶司当差,秦氏也跟着去了,只留了孩子们在家里。
因此这次进来的两个男孩子应当就是付容的两个儿子,大的叫付颖,小的叫付宇,剩下的四个女孩子们依次是付娟、付缘、付冰和付宁。
血缘亲情是最奇妙的东西,苏付氏立即便打起了精神,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见面礼给出去,很是欣慰的道:“都长的这么大了,当初我出嫁的时候……”
马氏便接过了话笑起来:“可不是,你出嫁的时候,这些小猴儿们可都还没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见过了长辈,马氏便让孩子们:“去见过……”她咳嗽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倒不知道大小了。”
苏付氏便笑了起来,问明白了年纪,便道:“景先是最小的,元元也只比阿宁大三岁。”
论明白了年纪,便方便了称呼。
头一次见面,虽然说是表兄弟姐妹们,可也还是生疏,没太多好谈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马氏这才让苏付氏她们回房去休息。
付家在杭州经营了多年,如今付清也已经做到了参将,家里的宅子并不算小,因此苏付氏能带着朱元和朱景先住一个院子。
她一等进了屋子,也顾不得查看摆设和布置,便拉了朱元的手坐下来,见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心疼不已:“元元,先洗个澡吧,这累了一路了,洗个澡,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朱元果然听话顺从的去了净房。
马氏安排的很周到,知道是刚来,早就已经让厨下预备了大量的热水,看着丫头们进进出出的提水,苏付氏心里的那些不安才渐渐的散去了一些,疲倦的坐在了椅子里,沉重的叹了一声气。
到了现在,她才有时间回想当时太华的样子,而一想起来,她心里就忍不住瘆得慌,正如朱元所说,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前脚这才下船,后脚人就死在了眼前。
这分明就是冲着朱元来的。
这些人竟然如此目无法纪,胆大妄为!
最可惜的便是太华了。
这是个那么通透温柔的姑娘,想到在京城的时候太华还给她们每个人做针线,苏付氏的眼睛便不自觉的觉得酸涩,抿着唇许久才压抑的哭出了声。
她尚且如此,也不知道朱元到底怎么想的,苏付氏心里悲痛过后就只剩下无措,目光下意识朝着净房那边看去,宁愿朱元能哭出来,这样憋在心里,怎么受得了……
第793章 送礼
太华的事成了众人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带着向来跳脱的锦常都一连几天整天阴沉沉的板着脸。
绿衣跟水鹤更是被吓病了,朱元给她们开了几天的安神药,便嘱咐她们好好休息,不要再跟着伺候。
马氏原本是主张请大夫的,虽然她从丈夫付泰那里也听说过朱元会治病,可是到底没真当回事,毕竟是小孩子么,她还以为是舅舅故意给外甥女做脸面,谁知道朱元竟真的给绿衣她们开药,不由便有些惊诧,还去问苏付氏。
苏付氏也差点儿病了,是怕朱元担心,才咬着牙撑着,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元元是真会治病的,以后大嫂你就知道了。”
付清去营里一去便这么多天不回来,苏付氏总觉得心里不安,催促着马氏:“能不能送封信给爹,好歹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到了……”
被参奏了,朝廷虽然只是说派人押解付清回京,后来也没了动静,可这终究是件大事,一直呆在军营里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有太华的事在前,苏付氏虽然不敢说,可是总在心里害怕付清也会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
马氏倒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担心的样子的回她:“早就已经派人去知会过了,你别担心了,父亲心里有数的,该回来,自然就回来了,现在你们回了家,这就是自家,只管放心住着。”
苏付氏见她半点都不紧张担心,不由得便有些迟疑的提起付庄和付泰的事来:“可就算是我们放心,只怕阿庄他的伤势熬不住……我们原本是想着,把父亲这边的事看着给处置了,便先去江西看阿庄的。”
马氏微微垂下眼帘,漆黑的瞳仁变得更加幽深:“这些天我的眼泪都已经流尽了,阿庄那边已经派了杨百户和几个老练的下人过去,又四处请了大夫去看着,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一桩接一桩的出事,我虽然是当娘的,可是家里若是没个管事的,还不要乱了套……”
的确如此,毕竟一大家子的人呢,苏付氏心情沉重,难掩愧疚的道:“多亏了你,嫂子……”
同样是女人,只要想想,就觉得马氏的处境艰难。
难为她竟然还能把自己这一行人安排的如此周到。
马氏淡淡的扯出一抹笑意:“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总归,只要这个家好,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夜里风正凉,同知府的后院却正热闹的紧,花园里的八角凉亭里摆上了宴席,四周的灯笼将这座八角亭照的透亮,杭州同知曾子轩正在招待客人,见菜上齐了,便殷勤的举杯劝酒:“招待不周,还请何大人多多容量。”
他口中的何大人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蓄着胡须,一副典型的文人的模样,闻言便笑着道:“这便很好,吃饭是小事,办事才是大事,给上头把事儿给办好了,就比什么都强,曾同知,您说是不是?”
曾同知当然不敢说不是,何文勋是邹总督的小舅子,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都知道他的外号叫笑面虎。
这是个当面杀了你亲爹娘还能跟你笑呵呵说话的人,曾同知从骨子里怵他,见他这么说,赶忙陪着笑意放下了酒杯:“已经按照您说的去办了,当着那位县主的面儿,给她看了个正着,一分一毫都不差。”
他边上一个穿着极为富贵的年轻男人便立即接过了话茬表功:“啧啧啧,您可别提那时候那位县主的脸色多难看了,简直跟亲娘死了似地,面色煞白煞白的,只是可惜了那小美人儿,才不过十几岁,唉,正是好时候呢。”
曾同知回过头瞪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侄子一眼,笑着跟何文勋打哈哈:“何大人别理他,他小孩子家不懂事,口无遮拦,口无遮拦!”
何文勋脸上笑意微妙,扬手随意的止住了曾同知的劝酒,面向那个年轻人挑了挑眉:“小曾啊,你倒是说说,她什么反应啊?”
他显然是要当笑话看的,这个时候就该说的绘声绘色,想起侄子的口才不错,曾子轩卷着手咳嗽了一声,抛去了一个眼神。
小曾也笑了起来,乐呵呵的将朱元如何听见人坠楼,听见了人坠楼又是什么面色,怎么拨开了人群跑到现场的,怎么伸手合上尸体的眼睛的都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
他口才好,叫人如同亲临现场了一般,何文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唇畔的讥诮不加遮掩:“而后呢?”
而后?
小曾有些犯难,双手一摊老老实实的道:“就没然后了。”
什么叫做没然后了?
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这滋味可不好受,曾同知侧头看见何文勋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了一声,哼了一声还以为侄子是在吊胃口:“快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