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以南(75)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师姐,”唐蘅看向田小沁,“你觉得呢?”

田小沁愣愣地,目光躲闪了一下:“我……”

“没关系,”唐蘅笑了,他既没有看李月驰,也没有看田小沁,目光越过他俩的肩膀,落在虚空中模糊的某处,“我骗你的,学长。”

李月驰沉声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唐蘅——”

“我们没有换歌,”唐蘅一字一顿地说,“我唱的是《南方》,你没听见,对吧。”

唐蘅说完便越过他们向前走去,步伐迈得很大,几乎小跑起来。他隐约听见李月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夜空雾蒙蒙的,飘着雨,泛出很淡很淡的铁锈红。看吧武汉果然是红色的,但唐蘅不喜欢此刻的红色,有一种肮脏的感觉。

他的脸上都是雨水,只是雨水,他确信自己没有哭。因为实在太冷了,冷得整张脸都被冻僵了,怎么哭得出来?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他,像看一个神经病,冬天穿短袖。

“唐蘅!”

李月驰一把拽住他。

他没有打伞,把伞留给田小沁了。

“对不起,”李月驰喘着粗气,“我不是故意骗你……今晚开会的时候田小沁被研二的师兄骂了,骂得很难听,我就安慰了她几句。”

“好巧啊,”唐蘅挣开他的手,“非要赶在这几分钟是吗?那首歌四分三十一秒,你连四分三十一秒都等不了?”

“你看见了,她哭了。”

“因为她哭了?哭就可以?那我也能哭,你以后别安慰她了行吗?”

“唐蘅,”李月驰眉头紧皱,“我和她只是同学,而且那天晚上我答应安芸多帮她,当时你也在。”

没错你要帮她,你给她撑伞,你陪着她不听我唱歌,你还那么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接下来呢?会抱她吗?会牵她的手吗?会摸她的头发吗会吻她吗会带她去希尔顿吗——够了。

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微弱地说,你不该这样。

不该骗他说换歌,不该把他想得那么糟糕,不该不相信他。但是我也不是没有证据啊,刚才他骗我了不是吗,他骗我说他听见我唱歌了,他怎么能骗我?那么是不是他已经骗过我很多次了?哪一次?

是和赵老师的关系,还是和吴寺的恋爱?

他和赵老师在一起过吗。

他带吴寺去过师大的露天电影场吗。

不行。够了。

唐蘅后退一步,哑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李月驰的表情那么无奈,那么茫然。

“对不起,”他一定很难理解这一切吧?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再次道歉,“我不该骗你,我确实没听见,我只是不想你……不高兴。我们先回去,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不好?”

好——好啊,别说一遍了再唱一百遍都可以,你还不知道吧,遇见你之后我觉得我唱的每一首歌都是为了你。

“不可能。”唐蘅说。

李月驰垂着眼,不说话了。唐蘅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发梢,都被冰冷的、湿漉漉的雨水浸透了,连一颗心都渐渐冷下去。

半晌,李月驰说:“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唐蘅想也不想地说:“你别做那个项目了,我去帮你给大伯说。你们在项目组有工资的是不是?我把工资补给你,双倍,三倍,几倍都行。”

李月驰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同样的话,他如数奉还:“不可能。”

“哦,”唐蘅点头,“那就算了。”

然后他再次转身,向前走,这次没有那么快,因为双脚已经冻僵了。

然而这次,李月驰没有追。

第72章 忍(一)

这天夜里,唐蘅开始发烧,到十二点时,体温已经将近三十九度了。

家庭医生恰好去湖南走亲戚,只好连夜帮他们联系其他医生,唐蘅已经很多年没见付丽玲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她极力压抑着哭腔,朝那医生低吼道:“你哪天出门不行!偏偏现在!好了你不用解释了——现在我要给我儿子看病!你给我找人过来!马上!”

蒋亚坐在床边,缩着脑袋,轻声对唐蘅说:“阿姨这也太夸张了,说得跟你中风了似的……”

唐蘅眯着双眼,没力气搭理他。

“阿姨,”付丽玲挂了电话走进来,蒋亚小心翼翼道,“要不咱们送他去医院,挂个急诊?您别担心,我可以把他背过去。”

“谢谢你呀,小蒋,”付丽玲紧紧攥着唐蘅的手,“医院里不干净的,到处是细菌病毒,我怕宝宝去到医院,反而更严重了。”

蒋亚支支吾吾地说:“也是……而且他刚才吃了退烧药了……”

家里的退烧药早就过期了,毕竟唐蘅上次发烧还是初中。他们找邻居的婆婆借了退烧药,一刻钟前唐蘅刚刚服下。

其实只是伤风感冒吧,等退烧药见效就好了。

“妈,”唐蘅哑着嗓子说,“你去坐一会,我没事。”

“你这样我哪坐得住啊?”付丽玲抹抹眼泪,“以后再也不许参加那些比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人冬天穿短袖?!”

唐蘅无言以对,蒋亚意味深长地看他,满脸写着“你也有今天”。

“小蒋呀,”付丽玲忽然说,“你们三个一起表演,怎么只有宝宝要穿短袖呢?”

“啊,这个,”蒋亚一愣,“因为……因为他是主唱嘛。”

“主唱就要穿短袖?”

“是呀,主唱最重要,这不都是为了演出效果……”蒋亚冲唐蘅使眼色。

唐蘅干脆闭了眼。

“乱来,真是乱来的。”付丽玲低声道。

“那是,看把我们唐蘅给折腾的!”

其实唐蘅倒并不觉得多么难受。也许是因为太久太久没有发过烧了,他竟然觉得这体验十分新奇。付丽玲为他裹了三层棉被,皮肤又烧得热乎乎的,他一点都不冷了。只要不冷,就很好,毕竟那冬夜的冷雨浇在身上,着实是一场酷刑。

幸好他跑回家的时候付丽玲不在,否则他该怎么解释自己穿着短袖回家呢?

付丽玲俯身问:“宝宝,想喝水吗?”

“喝。”

“好的,妈妈去给你弄啊。”

她起身到厨房烧水,蒋亚伸手把唐蘅额头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叹道:“你说你们……唉,干嘛呀这是。”

唐蘅闭着眼,轻声说:“他告诉你们了?”

“没,他直接走了,田小沁和我们说的。”

“哦。”

“你们真的——要不要这么夸张?小沁都被吓懵了。”

“能不提她了吗。”

“谁?”

“田小沁。”

“大哥了,人家都不知道你俩,”蒋亚顿了顿,用气音说,“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

“哎哎哎,您别急,别急,我可没这意思,”蒋亚连忙抓起毛巾,讨饶似的擦拭着唐蘅颊上的汗珠,“您老可别再动怒了。”

厚重的棉被之下,唐蘅轻轻缩起手指。此刻他根本没力气握拳,但回想起那个画面,身体还是会不自觉地出现一些反应——像某种本能的防备。

太难受了。好像天灵盖被人撬开一条缝,灌进零度以下的冰水。李月驰说“不可能”时的表情和语调,那么冷漠,那么坚决,这情形他每回想一次,脑袋就剧痛一次。

蒋亚把毛巾拿下来,放进盛凉水的盆子里涮了涮,叠好了,再次放在唐蘅的额头上。

“别想那么多了,”蒋亚说,“睡会吧。”

后来唐蘅的确慢慢睡着了,也许是退烧药见效的缘故。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恍惚间只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嗓子干哑如吞了一把铁锈,鼻子又完全堵死了,他张着嘴呼吸,从口舌到喉咙都像起了火。而武汉又这么冷,那是冷的火。

再醒来时,浑身大汗,棉被仍裹在身上。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间。

付丽玲睡在一旁的沙发上,蒋亚已经走了。

“妈……”唐蘅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简直像公鸭嗓,“几点了?”

“哎,醒了?”付丽玲裹着毛毯起身,摸了摸唐蘅的额头,“八点过了。”

“天还是黑的。”

“阴天,预报说今天要下雪呢。”

“嗯……我想喝水。”

“来,慢点喝啊。”付丽玲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把杯沿凑到他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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