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殿外,便见殿门处有一身着青衫的内侍正与门口的守卫推搡,看到太后与太妃出来,他立即拼了命地大喊:“娘娘!小的有要事禀报!”
两个守卫吓了一跳,呵斥着去捂他的嘴:“大胆!竟敢惊扰娘娘!”
郑宓蹙了下眉,正欲命人将这内侍拖下去好生审问,便见那人像是发了狂一般拼命挣扎,两个守卫竟按不住他一人。
他挣脱开来,猛地朝里奔来,他知道四下里都是宫人,他挣脱不得太久,很快又会被按住带走,便只朝着里头用尽了力气大喊:“贤妃娘娘有秘事奏禀,事关陛下!求娘娘听听吧!”
里头有两位娘娘,也不知他是喊给谁听的。
话刚说完,只听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上,被几名宦官死死按住。
“贤妃娘娘不敢欺……”他脸涨得通红,还在竭力地说话。
可惜,却已使不出力气了,一名宦官用一块帕子,塞住了他的嘴。
“带过来。”郑宓下令。
淑太妃看向她,郑宓与她对视一眼,淑太妃点了头。既然事关明苏,那便不可不听。
宫人生怕这狂徒暴起,伤着两位娘娘,以粗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了,方带到二人面前。
他走近了,郑宓细细一看,才认出,此人是贤妃宫中的一名小内侍。
平日里不怎么打眼,斯斯文文地在内侍堆里,有时侍奉贤妃前来请安,她见过几次,却从未听他说过话。
“你说……”淑太妃道。
宫人将这内侍口中的帕子拔了出来。
内侍一能说话,忙低下头,口中则一刻不停地道了来:“小的是贤妃娘娘宫中的宫人,娘娘获罪后,小的便被遣到别处当差去了。
娘娘忧心五殿下,花了许多积蓄,求人打听五殿下如何了,可无人敢为娘娘办事。
小的受过娘娘大恩,不敢不报,便小心留意了,直到今日,方听闻,五殿下在狱中染病已多日……”
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且似乎还打算从头道来。可无论是太后也好,太妃也好,无一人打断他,皆是盯着他,等着他往下讲。
郑宓已隐隐有了预感,贤妃兴许知道内情。
“小的将消息告诉了贤妃娘娘,娘娘很急,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的想,宫中能在陛下面前说上的,便唯有太妃娘娘了……”
他吞了下唾液,稍稍抬了头,神色间很害怕,却还是努力地把话说下去,“贤妃娘娘经小的提醒,想起了一事,要、要小的来请娘娘见她一面,她有要事要禀,关乎陛下。”
淑太妃未开口,既未说去,也未说不去。她看着这内侍,贤妃既然派他来闯宫,便是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的事,怎会只有一句事关陛下。
果然那内侍看了看淑太妃,又看了看太后,他像是到了此时,才知晓害怕,口舌干涩得厉害。
可到了这地步,已是无路可退了。
内侍干涩地说出一个名字:“李槐……”
郑宓与淑太妃皆容色大变。
垂拱殿中,明苏坐在御案后,抬手揉着太阳穴。
头很疼,揉了半天,也没什么纾解。明苏只得放弃,她干坐了一会儿,吐出口气,可胸口还是堵塞得疼。
李槐的模样,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出现。她不敢想,忙取过一本奏疏,欲转移注意。
奏疏上写了许多字,明苏看了许久,却都看不进去,李槐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有他面貌儒雅,冲她笑,唤她小殿下的模样,有他面目全非,浑身染血,看着她,竭力地对她笑,对她说,小的不怨殿下的模样。
自宫变后,那段被她刻意忘却的记忆便被唤醒了,不住地涌现出来。
明苏把奏疏丢开,怔怔地望着御案,头却疼得越发厉害。
一旁的内侍见陛下脸色不好,小心地上前,唤了声:“陛下?”
明苏被吓了一跳,身上汗毛乍起,猛地转头看向那内侍。内侍大惊,忙跪下了。
明苏吞了吞唾液,脑子里是一座阴暗的牢房,还有李槐倒在血泊中,痛苦地喘息,却断不了气,无法解脱。
“阿宓……”明苏无声地唤了一声,立即便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李槐的面容从她的脑海中慢慢退去。
“阿宓……阿宓……”她不住地在心里唤郑宓的名字,想,阿宓哪里去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完全忘了她们清晨方才见过。
第七十五章
贤妃受五皇子牵连, 早已被废去妃位,贬为庶人,囚禁冷宫之中。
宫人抬着玉撵, 郑宓与淑太妃一前一后, 二人皆神色凝肃。
身前身后侍奉的一行宫人侍卫, 无一人敢发出声响,皆是将心弦绷得紧紧的。
在宫中待久了,宫人们闻着味儿都能嗅出此时山雨欲来的气息。
冷宫凄凉, 宫室破旧,宫门外安排了几个守卫。
此地荒僻无人问津, 里头关的不过是些犯了罪不得宠的妇人。此处的守卫, 自然清闲。
那几名守卫站得歪七扭八的, 倚靠在宫墙上闲聊。
两位娘娘的玉驾驾临,守卫瞧见, 连忙收敛了嬉笑, 慌不迭地行礼跪拜, 心中则惴惴不安,不知方才的散漫是否被瞧见了。
玉撵停下, 郑宓在前,下了撵,径直往里头走,淑太妃紧随其后。
她们走得极快,迈过门槛时, 郑宓因走得急, 险些被绊倒,幸而云桑警醒,扶了她一把。
淑太妃在她身后, 想提醒一句「你慢些」,却出不了声,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嘴唇都在颤抖。
从听那内侍说李槐这个名字,郑宓与淑太妃便都有了猜测。
贤妃自破败的殿门中走出,有宫人立即上前呵斥:“太后娘娘与太妃娘娘驾临,罪妇张氏还不速来跪迎!”
贤妃看到二人,先是眼睛一亮,随即面色灰白,她从前何其风光何其高傲。
而如今面前那二人依旧衣裳鲜亮,高处云端,而她却已被碾入泥里。
“罪妇张氏,拜见太后娘娘、太妃娘娘。”贤妃跪地伏拜。
郑宓朝身后瞧了一眼,云桑会意,低低一礼,领着众宫人,留在了庭中。
郑宓与淑太妃走入殿中。贤妃低着头,看着她们从她身前走过,方站了起来,她看了眼外头侍立的那众多宫人。
而今,便是这些她从前最不放在眼中的宦官宫婢,都比她尊贵。
外头破落,殿中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郑宓与淑太妃都揣着事,无心去看。
入了殿,淑太妃便径直道:“说罢,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贤妃站在她面前,这殿中只她们三人,似乎也不必摆什么场面,说什么面子上的话了。
可贤妃仍是跪下了,道:“明辰病了好几日,求娘娘派个太医给他瞧瞧吧,狱中湿冷,疾病难愈,若不延医问药,恐怕难以支撑。”
淑太妃道:“好……”
她应允得如此干脆,贤妃倒有些意外了。
郑宓道:“明辰所犯,谋逆之罪,陛下顾念手足之情,未曾重责,只将他贬为庶人,关押于宗正寺大狱之中,已是仁慈。希望他余生不负圣恩,痛悔己过。”
这话说的是皇帝宽厚,对上皇第五子明辰已是网开一面。
其实是告诉贤妃,明辰要在大狱中囚一世,是好是歹,全凭上意,要她见好就收。
贤妃听得出来,可她拿捏着的这桩秘事,已是她最后的筹码。
而明辰的余生却还有漫漫数十年,贤妃不得不再讨要些恩典。
“陛下仁厚,天命所归,泽被万民。明辰是罪人,就在囚室中草草一生了,罪妇没别的心愿,只盼明辰这一生,能完完整整地过完,再留个后嗣,让他不至于血脉断绝,身后无人祭。”
郑宓皱了下眉,她不耐烦再与贤妃周旋,更不耐烦听她得寸进尺,正欲开口,却听淑太妃道:“好,我应你。”
郑宓惊讶,她转头看了淑太妃一眼,却见太妃容色,极为平静。
唯有嗓音带着些微颤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贤妃得偿所愿,自然不再拖延,她自地上站起,开口说道:“是公主从江南回来的那一日。”
她用了旧称,称明苏为公主,说完了第一句,她看向淑太妃,眼中有些恐惧,有些怜悯。
那一日公主自江南归来,一路风尘,颠沛流离,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精神气都像是被抽干净了,模样极是憔悴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