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让他越来越气馁,自我怀疑,手足无措,陷入茫然,无法正视自己。
所以,哪怕此时此刻怀中搂着自己的心上人,他的心跳也蓬勃躁动不起来,有的只是一种可怕的死寂。
“孤竹国一仗,我让周军损失五万人马,如今这洛县驿站,我竟然连这区区三百人都保不住,你说我这大帅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不用陛下责罚,我回昌京就去负荆请罪,不用大周上下嘲笑我,我先鄙视我自己,昌平,你说我还能站起来吗?”
许绍烨说着将脑袋埋在了沈昌平肩窝里。
这小小女子的小小肩窝,竟是世上他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面前总有一种找到归宿的亲切感,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他中了陷阱患了麻风被扔去荒岛,以为必死无疑了,老天爷竟然让这女子从天而降,治好了他,又将他带回陆地,这神奇的女子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福星。
他所有的迷茫彷徨迷惘,也只有在她面前才敢轻易吐露了。
此时此刻的许绍烨,脑袋垂在她肩头,像一只挫败的天鹅,卸下了高傲的外衣,向她展示:他受伤了,不是身体上的受伤,是心底里的受伤,看不见的血泪流淌奔涌在他的身体里。
沈昌平感受到了。
她没有离开他的怀抱,反而伸出手抱住了他,手掌在他背上轻拍着。
说不清这感觉,像母亲安慰儿子,像姐姐安慰弟弟……
“许绍烨,胜败乃兵家常事,所谓平常心不单单是要我们面对喜悦胜利成功,更是要求我们要以平常心面对失败和挫折,不能被轻易打倒,要不卑不亢,不要气馁,更不要自暴自弃,平常心就是要我们宠辱不惊……”
沈昌平的安慰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腔,轻柔的语气,将许绍烨内心的烦躁抚平了,让他的心沉静下来。
“昌平,你是不是也有失败过?”
许绍烨突然的问话让沈昌平一愣。
许绍烨已经抬起头来,看着她。
今晚的月色明亮澄净,将沈昌平脸上看得清清楚楚。
她当然失败过,前世南征北战,也不是每一次都大胜仗,吃败仗九死一生才是一个兵家常态。
“失败?我当然失败过,许绍烨你忘了吗?我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沈昌平笑眯眯说道。
“不要同我说别人的人生,我不感兴趣。”
许绍烨的话让沈昌平再次讶然。
许绍烨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你不是沈昌平不是沈家大小姐,这具身体里装着的真正的你,经历过失败吗?”
许绍烨并不是傻子,许绍烨很聪明,他是个有勇有谋且心肠不错的男人,只是经受的挫折和磨砺太少了而已。
他看得出来她的破绽。
亦或者,她的破绽太明显了吧。
她在他面前太没有掩藏了。
“我不是昌平小姐,许绍烨你就不喜欢我了吗?不娶我了吗?”沈昌平故意岔开话题。
许绍烨拉住她,说道:“你知道的,我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昌平小姐。”
既然这样,沈昌平也不遮遮掩掩了,说道:“谁人没有经过失败挫折?这个世界上有人能逃过失败挫折吗?”
她轻易被暗算,被赐毒酒而死,这算不算天大的挫折和失败啊?
但是既然活了,千难万险也要重新开始。
“许绍烨,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尚且要重新开始,你呢?你比我少了一步死而复生,你更有机会重新开始,不是吗?”
许绍烨点点头,他心头阴霾顿时都被驱散了。
第115章 跌落深谷
洛县驿站此刻已经一片废墟,火虽被扑灭,整个驿站却都已经付之一炬。此时此刻,站在废墟上仍是滚烫,能将人烤成熟地瓜。却有一队人在废墟里东找找西找找。他们不是洛县官府的人马,官府人马接到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
洛县县令一听说驿站走水死了很多人,两腿就站不住了。
那可是挂帅征战的大元帅,就算吃了败仗也是大元帅,竟然在他的地头死于非命,只怕自己也要跟着送命了。
洛县县令正急吼吼往驿站赶来。
“没有许绍烨的尸体。”人群中有人发出暗号,火场上这队暗戳戳的人马便迅疾撤离,并向驿站后面的山坡搜去。
夜色中一具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为什么能判断没有许绍烨的尸体呢?有人专门守在许绍烨房间的方向,那个房间的废墟里没有人烧死后的尸体,许绍烨逃了。
驿站周围除了一条官道,便是那一座山。
大道上没有人过去的声响,首要的猜测便是许绍烨往后山逃了。
山坡下突然有火把向山上移动来。
沈昌平发现了那火把,立即推开许绍烨:“有人来了,且来人不少。”许绍烨回头便也看到了一排火把像流火蜿蜒而来,数一数火把大概有不下百人。两人赶紧回到庙内,通知常苏和年佑才。
四人快速扑灭了地上的火,跳出小庙,又往更高的山上逃跑。
那队追兵很快就发现了这小庙,不过和尚本来就跑了,夜半来避难的四人也已经跑了,只留下地上还在冒烟的柴散发滚烫的热气。
“一定有人来过,且刚刚跑走了。”为首戴面具的青年人率先奔出小庙,其他人紧紧跟上。
许绍烨四人没有火把,仅凭月光在摸索上山。
山路上树木繁多,密林深深,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
更要命的是许绍烨早不痛晚不痛,在紧急关头腹痛发作了。
他滚倒地上,冷汗涔涔,整个人颤抖着,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他咬紧牙关,于是众人就听见了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还好常苏身上揣着一些止痛丸药,先拿一颗塞他嘴里帮他止疼,继而让年佑才背着他继续逃命。
年佑才一个踩滑摔了一跤,许绍烨从他背上滚落到山道另一边,年佑才自己却从另一边跌了下去。
月光迷迷蒙蒙能照出,那大概依稀是个深谷。
沈昌平去抓许绍烨,常苏眼明手快去拉年佑才。奈何年佑才习武之人,体型远比常苏高大沉重,常苏哪里拉得住他?还被他拽了下去。
沈昌平扶起许绍烨,转头一看不见了常苏和年佑才身影。
这黑夜山上,突然失踪了两个人,不由不让人毛骨悚然,要往些鬼怪异志方面去想。
“常苏,年年——”许绍烨和沈昌平都走到山道另一边来向下探看。
月光照出一片黑魆魆,可以想见那是一片深谷。
许绍烨和沈昌平的心都往心底里一沉。
此时此刻,无暇顾及那么多,没有办法救常苏和年佑才,两人只能逃命先,因为火把和喧哗声都近了。沈昌平将许绍烨的胳膊扛在自己肩头,搀扶着他继续逃,然而没走几步,许绍烨药效发作,便犯困了。
止疼药原本就是让疼痛的人因为沉睡而不能感知身体之痛。
许绍烨眼皮越来越重,脚底像灌了铅。
他知道自己高大沉重,一旦睡过去,非沈昌平娇小的身子能够承受的重量,于是他用意志力拼命撑起自己眼皮,对沈昌平说道:“旁边有没有可以躲藏的山洞什么的?快扶我去避一避,我一旦睡着,你就拖不动了……”
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倒下睡去了,又不放心嘱咐道:“你干脆别管我,自己逃走吧,那些人横竖是冲我来的,和你不相干,你也说了你重活一世不易,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千万别为了我耽误了你……”
许绍烨咚的一声直接栽倒在地。
昌平小姐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不是身经百战的昌平公主,所以许绍烨说得对,沈昌平根本拖不动他。
干脆不拖了,从旁边抱了一堆杂草盖在他身上,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故意发出声响引来人注意。
那队人很快便发现了沈昌平,也很快便围住了沈昌平。
带头戴面具的青年身形很熟悉,沈昌平一眼就认出了他:“丹枫。”
“是我。”丹枫摘下面具,火把的光亮映照出他俊美容颜。
这一瞬间,沈昌平想明白了许多事。
在梁毅凉的馆驿,许绍烨中毒,不是段少华下的毒,而是丹枫。包括洛县驿站这一场火也是他的杰作。再往前推,早在许绍烨染了麻风流落荒岛那次也是丹枫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