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硝抬眸,看着雾山手里可怜的一点钱,也蹙起了眉。
真的是事态无常,明明他们今日早晨手里还握有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打算用完早饭就去街上采买一些干粮,午时就租用一辆马车向高墩族的方向启程,去寻找他们的队伍。
而现在,他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成了问题。
这里是人烟聚集的地方,不是荒山野林,想要在这里生活,必须要有钱。
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出去瞧瞧,有没有招工的,我……”
只听到一半,芒硝就知道她又想自己扛事了,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
他真的不想再听到,她一遇到困难第一想法就是委屈自己,也要替别人着想的破法子。她这样不把自己当女人,更是不把他当男人。
雾山对上了芒硝的视线,却也完全不怕,“是我自己要管那孩子的,你没必要跟着我一起去承担这些不好的事。”
她自然注意到了芒硝因自己的一字一句,而逐渐结冰的脸,那金色的眸子此时暗地像裂开了一道深渊,里面不断散发出的黑气阴郁的让人胆颤。
其实雾山没有与他划开界限的意思,她选择自己出去而不是让他去,自然有她的顾虑。
在雾山心目中,芒硝一直是神袛般不容侵犯的存在,他天生就该凛若冰霜,简傲不俗,她不想他出去听别人的闲言蜚语。
‘你以为这里还是女权国?这儿的女人都是足不出户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招工要招也是招身强力壮的男人,从来都不会要女人。’芒硝居高临下,冷着眼,面无表情的将事实告诉给雾山。
看着雾山明显僵了一下的表情,芒硝心中有些舍不得。他不想与她冷言冷语,他只想伸手揉一揉她的发顶安慰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舍不得他出去吃苦,难道他就舍得自己的女人出去吃苦了吗?除非他死了。
‘下午我就去外面转一转,看看有没有需要用人的,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在这里照顾他,其余的交给我,好吗?’芒硝放柔了表情比划道,眼神却十分坚定,已是将此事拍板定案。
这恐怕,是他主动“说话”的最多的一次。
雾山知道芒硝“说”的有道理,这里是男权国,让她一个女人去和一群男人一起上工,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阿夜现在病情虽然稳定了下来,却也急需要人照顾的。
她不是那种不懂事一根筋的人,左右衡量了一下轻重,虽然放心不下,但还是不得不点头同意,“好,那我等你回来。”
或许,是时候该学着信任他了。
嘴上答应容易,可真当芒硝拍着她肩安慰,与她告别的时候,雾山心中难免牵肠挂肚。
少年迎着翻涌的风云远去,他的背影依旧是那样高大,可扶着门看着他离去的雾山忽然觉得,这道背影与以前相比又有些不一样了。
那个曾经躲在黑暗牢笼里仰望阳光的少年,那个周身包围着一层寒风冷雪的少年,现在懂得了责任和担当。
他选择了离开独自隐居的黑暗角落,褪去周身覆盖的风雪,来到她的身边。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
第51章
芒硝身量极高,足比寻常男人还高出一个头不止。
他一个人走到街上的时候,匆匆回家的人与他擦肩而过时,都会忍不住回头偷偷瞧一瞧这个俊朗冷然的少年。
其实,芒硝平时和雾山一起走在街上的时候,也有会有很多惊讶、畏惧、或是羞涩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只不过,那会儿他的注意力全在一路都嘻嘻笑笑的雾山身上,恨不得将她一颦一笑都印在心里,哪儿还有闲功夫理会那些个外人?
而此刻他身旁明明空空荡荡,少女巧笑倩兮的影子却充满脑中,挥之不散,也更本不想挥散。这种感觉,就像她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一样。
芒硝知道,自己早已是深陷进去了。要是他人能窥见自己的想法,一定觉得自己疯了吧?
无所谓,左右他也不在乎别人。
他自己的女人,就是毒药他亦甘之如饴。
而此刻路边,一个酒楼外面卸货的男人搬完最后一趟,干脆一屁股坐在拉车小山般的粮袋上,抬起胳膊擦了把头上流下的汗。
他趁着歇息的空余望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忽然,男人眼睛一亮。肌肉喷张的胳膊一撑翻身下车,穿过一路的行人来到那人身后。
他伸出手就想拍拍前头那人的肩膀,结果还没碰到,那人先转过头来,一双暗金色的眸子阴冷的横过来!
对上这样的眼睛,让男人一下想到了林中警惕冷血的野狼。
刹那间,寒气在少年深暗的眼底一闪而过,被走南闯北多年的男人敏锐捕捉到。
本以为只是个稍微长的高朗些的,没想到,却招惹了个不简单的。男人识趣地收回手,耸耸肩,暗中将这个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个遍。
“小兄弟,我看你骨头挺硬朗,有饭碗吗?没有考虑考虑跟着陆爷?”他看芒硝身上身下穿的实在寒酸,不像有钱有权的模样,想来再凶也不过只是头孤狼。
男人声音硬朗,左嘴角到左颈区间爬了一条醒目的刀疤。但这人生的倒是不丑,一身孔武有力的腱子肉,只比芒硝矮半个头,扎在人群中相当的威风凛凛。
芒硝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什么耐心。但一听到他后面的话,刚准备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
“小兄弟放心,陆爷这里不偷不抢做的都是靠双手挣来的血汗钱,不是那坑人拐骗的营生。”陆圳渊宽厚的大掌往后颈一伸,捏了捏后颈子上微微发酸的皮肉,舒服地眯了眯眼。
“我们这儿帮忙运货卸货搬货,一月能结半两钱,做的活越多,挣的越多,全看自个儿本事。我看你身子骨不错,我们正缺你这种高儿个的人手,不如来试试?”陆圳渊刚卸完一车货,出了汗口干的不行,他寻思着待会儿带着这兄弟去喝一壶。
陆圳渊也不清楚自己为啥这么笃定这少年人会跟着自己,他就是觉着,这人和他们气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年纪轻轻却自带一股狠劲儿,将来一定是能成大事的。
果然,那少年看着自己,眼里虽依旧深暗一片,但还是点下了头。
“哈哈!够爽快!我叫陆圳渊,自己有个班子,大家都叫我陆爷。小伙子,你看起来不像这里的,沙罗耶来的吗?”
陆圳渊早看出芒硝的卷头发,虽然他编着,但难逃陆爷一双久经风霜的眼睛。再加上芒硝比常人更轮廓分明的五官,基本就可以认定了。
芒硝倒是觉得这不是什么秘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既然人家都猜到了,他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陆圳渊面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重重拍了下芒硝的肩膀,推着他笑着向前面一家酒馆踱步而去,“大家以后就是兄弟了,走,吃碗酒解解渴,陆爷我做东!”
一碗酒下肚后,陆圳渊也知道芒硝口不能言的事了,他倒是没什么大反应,甚至还笑着调侃道:“陆爷我也算是摸清了,你这冷兵器似的脾性,会不会说话都是一回事儿。”
芒硝自小在沙罗耶的白沙宫中长大,他们那里特产葡萄酒,那玩意餐桌上都是当水喝的,喝酒这种事他自然不在话下。
但就算陆圳渊再怎么挑衅他,就算对他说“男人本就该把酒言欢,让你喝个酒怎么女人般推推辞辞的。”挑战芒硝做男人的底线的时候,芒硝也耳若未闻,喝了一碗后,任陆圳渊怎么磨也再不肯咽下半滴了。
陆圳渊眼珠一转,灵光一闪,痞着张脸凑近问道:“不会是有媳妇儿了吧?”
芒硝一直冷冷清清的目光动了动,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随后,转开头,随意点了点。
陆圳渊见芒硝看似轻描淡写的样子,实际侧面正对着他的耳根子红的都充血了,简直备受打击!
他二十有四了还孤家寡人一个,这臭小子就娇妻美人相伴了?这简直不公平啊!
“行,有空带上弟妹,咱们一起吃次饭,也算认识认识了。既然这样,陆爷我就不做强求啦,陆某先干为敬!”说罢,一手提起土坛子,喉头咕噜咕噜几下将一坛酒水一饮而尽!
这陆圳渊也是个爽快人,也不怕人跑了,直接在分头的时候先给芒硝结了这月的工钱,说让他带弟妹好好玩一下,还说出力气大的话还可以有额外的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