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羡慕过寻常百姓家的姐弟,姐姐出嫁时弟弟会背着姐姐出门上轿,日后姐姐在婆家如果挨了欺负,也有娘家的弟弟撑腰。
他本来只担心婧明公主会远嫁和亲,却想不到会面对如今的境遇。
实在叫人情难以堪!
皇帝闭上眼,把呼吸拉的冗长,从前的一幕幕令他心如刀割——今后,再也没有真心待他的手足了。
半晌,他才睁开眼,拿起另一封手书,缓缓拆开。
——吾儿亲启。
第29章 褚琅携幼归秦府,婢子怠慢糕点凉
马车晃晃悠悠,秦庸系在窗棱上的那颗装了顾之遥乳牙的香球也左右摇晃,磕在车厢板上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顾之遥看着香球出神。
秦庸与阿蛮常氏留在宫中,还有许多事情要禀明皇帝,顾之遥不便于留下听着宫中秘辛,祝成栋便送他与褚琅回秦府。
昨夜秦庸离开马车为他请大夫,到了今日便发现宋如烟自戕而亡,把那郑清风也吓破了胆。二人这戕害皇室的罪名怕是洗不掉了,连宋家人与郑家人也都要受到牵连。
他很担心。
不是担心宋家的人,而是担心秦庸。
哪儿那么巧呢,他出去一趟,囚车里那二人便畏罪自尽,这事逃不开皇帝的眼线,皇帝真的不会怀疑秦庸吗?
顾之遥幽幽叹口气,觉得略略有些精神不济。
他从昨日开始便有些心神不宁,与秦庸插科打诨时还好,如今骤然自己一人在这马车中,周遭都是秦庸留下的痕迹,一时心中的种种不安齐齐涌上心头。
也罢,自己无法插手帮忙的事便不要想了,马上要到秦府,护好褚琅是正经。
午时还未到,车队一行就到了秦府门口。
祝成栋上次来秦府看望姨母表弟还是三年前,当时亲贤刚刚到了幼学之年,秦家宴请宾客,褚琳带着他来秦府吃酒。
从那时他便隐约察觉出,姨父与姨母之间并不和睦。
两人面上看着相敬如宾,但总归少了那么些意思。自家爹娘每日都要绊嘴,感情确实吵不散的。当时秦庸刚刚十一岁,尚在总角之年,扎着两个羊角髻却偏偏要扳着一张脸。
那时的秦庸不像如今一般,万千情绪都收敛在心中,小时候的他对秦正齐和秦贤的厌恶几乎满溢出来。他不迎客,也不应承,下拉的嘴角告诉着所有人:我不高兴,别来招我。
如今的秦庸已经不会让你看出她心中所想,顾之遥怕不是独一份,他哥哥只消一个眼神这小东西就要屁颠屁颠地伺候上去了。
祝成栋叹口气,幸而今日是他送褚琅与顾之遥回府,若是二人独自回复,叫那亲贤落个下马威,顾之遥从此在秦府怕不是都要被那人欺负了去。
秦府门上的人来应门,见是太太回府,也没见什么激动的神情,只表情淡淡得让轿夫把三位主子抬进府中便不再多话。
秦府的的下人都是秦正齐与亲贤的,当年褚琅带来的老人早便不剩下什么了。彼时秦庸年龄尚有,秦正齐有心可待正室,褚琅又是个不爱争抢的性子,自然是好摆布的紧。
轿夫一路把三位主子抬进褚琅的院中,待主子们下了轿,便一言不发地抬了轿子离开。
孙妈妈回来这一路都与褚琅陪在一处,她自打见了褚琅便心中喜欢,如今顾之遥身边有钱氏兄弟伺候着用不着她,便索性伺候褚琅的起居。
褚琅以前的下人无不温柔和婉,不然她也不会是这么个温吞的性子,如今骤然得了孙妈妈这种风风火火的老妈子,竟也投缘。
孙妈妈搀着褚琅,四下打量——秦府不若褚府那般大,褚府毕竟是个将军府,秦府只是在秦正齐这一带才发迹,褚府的派头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秦府四进四出,刚刚一路看过来,影壁、抄手游廊都雕砌了芙蓉花的浮雕,想这秦老爷竟是个爱花之人。正房有两间,前头那一间并着小院是秦老爷的住处,褚琅与秦老爷并不宿在一处,而是带着秦庸住在后头这一个小院。
褚琅睡正房,东厢房秦庸住,西厢房空着,如今……
褚琅蹲下身子替宋芝瑶拢拢衣领:“东厢房庸儿已经住了,西厢房给遥儿可好?”
顾之遥本想还如同在下邳城那般与秦庸睡一间房,可在褚琅面前她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只乖乖点头。
祝成栋倒是忍俊不禁,顾之遥有多黏着秦庸他是知道的,在下邳城的小秦府这二人便宿在一间房,回了京城是不能再在一个屋子里头挤着了,他看着顾之遥挑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好表弟,表哥可替你守住秘密了。
顾之遥见祝成栋一脸揶揄,皱皱鼻子不吱声,把巴掌小脸往面纱底下缩。
——本来是想带着斗笠的,毕竟斗笠总比面纱透气舒坦。可斗笠到底是不便利,他人小,再戴着斗笠活像个大蘑菇。
早上秦庸便命下人回秦府中把西厢房给顾之遥拾掇了出来,如今也不用如何布置,钱多多钱满满把顾之遥的糖盒子、平时把玩的小玩意儿、衣裳都摆进去,顾之遥便能住了。
院中原本已月余未曾洒扫,所幸秦庸想的周到,早上便派人回府收拾,现今看来并不如何脏乱,与褚琅离府时别无二致。
这座小院儿里清幽僻静,有假山一座亭子一间,亭子下面是养着锦鲤的池子,池水不深,池子上有曲曲折折的小石桥。院子四周栽了不少竹子,纤细修长,只可惜春天刚到,竹子还没有变回原来的翠绿色。
褚琅引着祝成栋与顾之遥到亭中坐下来歇脚,一边往池子里扔些玉石逗锦鲤浮上来吃,一边与二人拉家常。
“遥儿便在这院中陪娘聊聊吧,虽说发了疹子要少见风,但总闷着到底是不好,左右亭子里避风,稍微坐坐也可。”
顾之遥是乐意听褚琅话的,自从顾姨娘去了,已经两年不曾体会过有娘的感觉,褚琅待他如同己出,他承情得很。
“姨母这小院儿倒是幽静,待遥儿住进来少不得要添些小孩儿的玩意儿,到时候可就不这么幽静啦!”祝成栋摸出他那柄折扇,呼啦呼啦地扇起来。
在下邳扇扇子都说要患头风,这京城可比下邳冷得多,顾之遥见他这德行都替他牙疼。
“能有什么的,”褚琅回头命下人送了盘糕点上来,“还得等会儿才能用饭,遥儿垫垫肚子。我看过几日庸儿得空了,让他带人在西南角装个秋千才好,小孩儿哪有不爱玩儿的呢。”
糕点是一盘拔丝白果,用鸡蛋与糖做的,小孩儿多数都爱吃,祝成栋看了直摇头:“这么多糖,遥儿正出牙呢,表弟回来见了要摆夜叉脸了。”
“偏你话多,”褚琅拿瓜子扔他,“仅吃上一回两回也不碍什么事,遥儿这几日忌口嘴里定是清淡,背着庸儿吃两块也没什么。只能吃两块,嗯?”
顾之遥点头,他其实不怎么贪甜,倒是秦庸对他出牙的事儿紧张的不得了,糖盒子都收了起来一日只给一颗。但他乐得逗褚琅开心,见褚琅好似故意帮他偷吃糖,便执起筷子去夹那盘中的糕点。
当啷一声,银筷子戳到白果的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顾之遥竟是没能把白果夹下来。
他撂下筷子,一时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这不开眼的下贱坯子,端上来的糕点竟是冷透了的。
第30章 恶仆欺侮后院主,少奶奶料理家奴
两个月不曾回秦府,想不到下人们越发放肆了。
且不说褚琅是当家主母,好歹有祝成栋这个娘家人在,秦府的家仆竟已放肆至此,当着褚琅娘家外甥的面爬到主子头上来。
顾之遥无名火起。
本来今日因着担心秦庸便有些心烦意乱,如今遇到家仆落褚琅的面子,他心中更是怒气翻涌。
饶是祝成栋平时嘻嘻哈哈惯了的,此时面色也并不好看。他们褚府,是仰仗着他外公这一棵大树的,先帝夺位时褚老将军便出力不少,那是位有着从龙之功的老将军!
就算如今换了先帝的儿子掌管天下,褚家的人也不是他秦庸可以羞臊的!
褚琅此时心里也不好受,家里的仆从们个个眼皮子浅,她不是个好争抢的性子,下人们见她好拿捏便不拿她放在眼里。如今这些下人们越发没脸了,竟做出这等落正房太太面子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