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面色依旧凝滞着刚刚的惊诧和怔愣,接受过来这个事实之后,内心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个世界的奇妙缘分:“顾熔白,西禾律所处理财产纠纷和经济产权最年轻有为的律师,咱们公司和他们律所有合作,所以我们对这个名字都不陌生。”她刚刚感叹完,又忽然想起些什么,迟疑着跟邵希挽说,“呃……西禾律所,就在咱们楼下。”
邵希挽心下一坠,也就是说她上班下班要和他朝夕相见了?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暗自用力,心情沉郁不快。曾经和顾熔白刚刚分开的那段时间,她想过无数种他们重逢的可能性,她想过她要怎么做会看起来比较有尊严,要怎么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云淡风轻。
年少的时候大家所谓的喜欢和爱都是纯粹真挚,从她初中喜欢上他,到他们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仅仅是两个人的悸动和吸引,包括最后她见到阮卓旎和顾熔白一起从酒店走出来,她也只是觉得顾熔白背着她和阮卓旎一起出来,而这仅仅代表他又喜欢上了阮卓旎而已。
可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她开始慢慢在脑海中延展他们两个人之间更多的可能性,她甚至觉得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在顾熔白心里抵不上一个女生的引诱和欲望,所以她对顾熔白更谈不上放下和原谅,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在经历过无数变故之后,在幻想了无数种不堪的可能之后,她还是没有修炼到那个她想做到的、波澜不惊的境界,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她还是会恨,会和他们针锋相对。
时间回到那个他们刚刚高中毕业的那年,盛夏的燥热和聒噪的蝉鸣充斥在他们家乡的城市街道间,刺眼的阳光穿梭在繁密的枝叶间打下斑驳的疏影,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临街的甜品店里,却安静到仿佛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嘈杂。
“你录取通知书是不是快下来了?”顾熔白招手点了两杯柠檬冰茶,柔和的笑容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纯粹干净。“喔……已经收到了,去广州。”顾熔白唇畔的笑意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也安慰着她说:“还是不错的地方。”邵希挽低着头一直看着玻璃的桌面,偶尔看看桌面上倒映出来的并不清晰的影子,沉默不语。
顾熔白知道邵希挽高考失利,没有考上心仪的院校,甚至连她正常水平应该考上的一本院校她都只能在本省挑选,可她偏偏还是执拗地选择不复读,也更是坚定地选择她喜爱向往的南方大城市——所以结果就是,她只能选择那里的二本院校就读。
他想安慰她,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有静静地握住她桌子上的手,想要给她一点宽慰。“我们分手吧。”邵希挽盯着握住她的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沉默良久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小声说出这五个字。
顾熔白一怔,随即便无奈地笑笑:“又来?我这次可是什么都没做,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分手。”他以为邵希挽又是心里不痛快,可能是他有什么地方让这个时候敏感脆弱的她觉得不舒服,所以冲他发发脾气。
“我认真的。”邵希挽终于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顾熔白的双瞳,“上了大学以后,你在北京,我在广州,天南海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一次面,你上的是全国前十的双一流顶尖院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二本大学生,从此我们两个人所学的知识,交往人际关系,思想的价值观念都会渐渐产生差别。从前我表姐交过一个研究生男友,有次我听见他们两个人吵架,那个男生和我表姐说‘和你们这种专科毕业的真的说不清楚’。你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不想有一天也让你对着我说同样的话,虽然我从来不觉得学历决定着什么,但我不得不承认和面对它。”
顾熔白一向都知道,邵希挽的性格因为家庭境况和一些经历的打击让她比同龄人的心思更成熟细腻,可他似乎也没想到一向在他身边总是任性又依赖他的眼前人,会在这个时候考虑这些长远的打算。“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对你的。”他语气放缓,轻柔地劝着她,他觉得是因为她的成绩失利,让她心里在他面前有种不平衡的挫败感。
邵希挽听着他这句话,想起她在酒店大堂吧里看见他和阮卓旎两个人的那个场景,觉得这句话格外地刺耳。“为什么你觉得你不会?”
顾熔白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是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因为我喜欢你啊。”
邵希挽听到这三个字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眼睛里滚出来的温热泪水,看着他说道:“我们在一起分分合合这么多年,这是我听见的第二句你对我说的‘我喜欢你’,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我的任性胡闹也累了倦了,所以你根本分不清你是喜欢我,还是习惯了我在。或许是因为你所受的教育培养了你作为男人应有的责任心,你不敢承认你不再喜欢我了,你也不敢承认,在你设想的未来里,早就没有我了。”
顾熔白被邵希挽的话仿佛击中了内心深处不被发现的角落,他没想过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竟然只和她说过两句“我喜欢你”,也从来没问过自己,喜欢和习惯的区别,他只是从来都理所当然地觉得,他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邵希挽。
“我没有。”顾熔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可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你没有?”邵希挽陡然松开他的手,莫名忍不住内心的酸涩,苦笑着质问他,“从开始到现在,上海都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目标,因为你想去上海,所以我也喜欢上海,这些我们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我填志愿在你之后的批次,那个时候是我们两个人刚刚复合的时候,十个志愿我填的都是南方的院校,你看着我写的,可你没有任何意见。即便你填志愿的时候我们还在闹分手,可你的志愿单上全都是北京,你明明知道我和你的选择差得那么远,可你没有和我说,直到我看到你的录取通知书,直到我问你!我才明白,是你早就已经觉得,我们,算了吧。”
顾熔白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这次分手和以往的吵闹并不太相似,可邵希挽的话却也像一把利剑精准无比地戳进他心房里那个不易察觉地阴暗角落。邵希挽看着他只是不知所以地默然,在一通言语上的情绪发泄后,强按住心里藏着的那件对她这段感情来说最不堪的事,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学着那些大人装出一副成熟且洒脱的样子对他说:“这么多年了,好聚好散吧。”
当顾熔白缓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出邵希挽已经走出了甜品店,他赶忙反应过来追上去,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略带悲伤的语气沉声在她的耳畔说:“你相信我,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邵希挽明明很恨他,明明很想把那件事情戳破了甩在他脸上,可听见顾熔白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自己汹涌的泪水无声从眼眶里溢出。
这个带着阳光味道的纯白色拥抱,这个在她记忆里温暖明朗的少年,以后将彻底变成了深渊下被粉碎的尘埃,以后,也再不是属于她的了。
“钟意,今天和西禾续约,合同准备好放到会议室。”林慕澄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钟意如常般回应了一句“好的”之后,刚想把电话挂掉,却听见对面又传来一句:“等一下。”钟意复又拿起电话询问道:“老大,还有其他事儿吗?”
“你吃饭了吗?”林慕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她这么一句,钟意微微一愣,但鉴于长期在他身边做助理秘书的经验积累,她觉得林慕澄一定是在侧面问她为什么今天没有给他买早餐,于是她回复他道:“老大,我是来的时候看见你办公桌上有便当盒,所以今天就没下去给你买早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订。”
“……你耳朵到脑子的连接路线有故障?”林慕澄显然对钟意的回答不满意,在一阵莫名沉默和叹气后他开始侧面嘲讽钟意脑子有问题。“啊?那您……”钟意内心深呼吸一口气,开始默念自己在网上学习的陶冶情操、舒缓身心的口诀。“你没吃的话自己进来我办公室吃。”林慕澄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弄得钟意莫名其妙地摸不到头脑,他是在叫自己去他办公室……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