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终于睁开眼时,一切都再不一样。
那日司燚不在魔界,将她救出来的,是闻讯赶来的司御。
而就连司御,当时都在制住明素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堕魔的人无生死的意识,若入绝境,他们宁愿毁掉一切同归于尽。”
明素如此,她连司御都能打伤,又何况本就有反叛之心的无右呢?
和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已失去的人争斗,那才最是可怕。
而同样的痛苦,同样的绝望,她已经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司琅归于安静,宋珩也随之沉默。
他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她不想他去,除了担心,还有对再面临失去时的惧怕。
这惧怕无从消弭,也让她难得的脆弱无处遁形。
静了许久,宋珩先行打破沉默。
他低着声音:“别担心,我会小心。”顿了顿,复又开口,“好吗?”
司琅抿着唇,没有开口回答。
沉默如一条线在两人之间不断拉长,只有微弱烛火的屋内晦暗一片。这一次司琅没有等到宋珩的轻叹,他的语气虽轻,但字句间皆无妥协的意思。
“失控的堕魔之人虽如亡命之徒,但若人人皆惧,不管不顾,那么又该有多少人无辜丧命?”
“五百年前,无右从我手中救走妖王,让当初那一战等同于无疾而终。多少兵将为了仙界而死,却没能换回真真正正的安宁。所以,便是为了他们,我也有责任要将无右带回,不论到时生死如何。”
他向来认真,如今看着她,黑眸中坦荡真诚,瞧不见一丝一毫的欺骗。
“司琅。”宋珩道,“为了他们,也为了你,这一次,便是没有魔帝,我也定会前去的。”
那份坚定和强硬在他话落之后缓缓流逝,空气中的凝滞被风吹散,但司琅仍旧没有松开攥着宋珩衣角的手,只在沉吟许久后,慢慢开口。
“好,你既要去,那我便和你一起。”
☆、第六十九章
天光微熹时,司琅在屋中床榻上醒来。
芳沅林上的这间屋子,在明素离世后司琅便没有在此睡过了,只偶尔会有踏足,也知道文竹奉了司燚的命令,按时按点地清扫整理。
而司燚,除却几句命令之外,或许再未来过这里。
身旁空着的半边床榻已经散了温度,司琅瞧了一眼,记起昨夜和宋珩一起躺在此处的模样,耳后不由微微发热。
虽然他们并未做些什么,只是单纯地浅眠入睡,但这对她来说,到底……也算是极为稀罕的经历了。
翻身起来,司琅扫视一圈,没有瞧见宋珩,走了两步出了屋子,大花还没醒,云泉下一片安静,司琅往石阶下望,也没看见宋珩的身影。
静立几秒,她稍眯眼尾,脑中忽有念头一闪而过,而还未待她细想,动作已然比想法更快,转身便化作魔气下了芳沅林。
小径旁文竹正俯身修剪花叶,一刀刚落,被剪了一半的叶片倏尔被疾风吹起,她赶忙伸手扶正。
却听见有人出声:“文竹。”
“啊?”文竹吓了一跳,抬头站起身,“郡主?”
“看见宋珩了吗?”
文竹一愣,点头:“看见了。宋将军约莫半个时辰前就出府了。”
半个时辰……
司琅眉角直跳:“怎么不和我说?”
文竹闻言脸颊微红:“那个……宋将军……宋将军说郡主你还在睡,不要去打扰你。”
司琅:“……”
一声不吭地走,还在他人面前说些隐含歧义的话,司琅头一回知道宋珩这人还有能把她气得胸闷的本事,好半晌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沉着眉头臭着脸,尽管司琅没发脾气,但还是把文竹吓得战战兢兢。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会儿自家郡主的脸色,待看上去没那么铁青之后,她慢慢地从袖间掏出一张纸条:“郡主……”
“这个……这个是宋将军留给你的。”
司琅瞥了一眼,光看字条便大致能猜出那是什么了。她顿时气得后牙痒痒,看来昨天和那家伙的说过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以为留了药方就能擅自行动了吗?
她讲的要一起,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半个时辰足够让他们错开太多时间,于是司琅没有多作停留,将药方的事交代给文竹之后,便马不停蹄地离了王府。
宋珩会不声不响地消失,除了要抓回无右司琅想不出其它任何原因。只是她能知道他的目的,但猜测不出无右现在身在何处,要想寻到宋珩,首先必须知道无右的踪迹。
司御那儿定是不能问了,她若去了,恐怕还没待问出什么,就先被他给拦住了。
至于无左……司琅本动过去寻他的念头,但又思及他和无右之间敏感的关系,猜测司御约莫也没将此事过分详细地告知给他,他可能也不知道无右到底藏身何处。
那么……或许她现在,唯一能找到且清楚事态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了。
情妖没有想到,人在府中坐,还有麻烦会找上门来。
司琅踹门而入的时候,他正盘腿而坐,准备吸食情识填饱肚子。
可食物刚到嘴边,还没下咽,就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抖了一抖,差点午饭都直接落空。
他刚想发作,就见那穿着一身墨色衣裳的女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眼神凶狠,面色冷沉,脑门上就差直接写上三个字——别惹我。
于是他便将脖子缩了回去。
战战兢兢地将情识放下,情妖扯起嘴角笑问:“郡主来找小妖有何事啊?”
“别废话。”司琅睨他一眼,“本郡主问你,魔帝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他在哪儿?”
情妖并未直接回答。
反倒是沉吟片刻,眼中有些许考量:“郡主指的可是无右魔君?小妖确实是找到他藏身之地了,但……郡主问这个是要做些什么?”
“与你无关。”司琅道,“你只需告诉本郡主他在哪里。”
情妖动了动唇,似是欲言又止,笑容从他脸上褪去,那股小心翼翼慢慢变为了眉头紧锁,半晌,他终是轻叹,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开口:“郡主,无右魔君可能早已堕魔,魔帝来寻小妖找他,自是不想惊动太多人。如今宋将军也愿意亲自动身将他抓回,避免了再有无辜之人被无右魔君所伤。事到如今,依小妖之见,郡主你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
情妖能知晓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司琅也不算太过意外。毕竟两百年前,他就和司御还有天帝一同“合作”过,如今再聚首,不过就是重操旧业罢了。
只是……
“浑水?”司琅轻哼,“便是浑水又如何?你既知道那叛徒可能堕魔,又怎么能说出让本郡主袖手旁观的话来?”
情妖默了默,反问道:“所以,郡主是对宋将军没有信心,觉得他无法平安解决一切吗?”
没有信心?
“本郡主确实没有信心。”司琅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唇角缓缓勾起一道略显嘲讽的弧度,“在生死面前,谁又能够有呢?”
当初母亲魔气爆发,那一声声痛苦的哀吟还似仍在耳边。她识人不清,那双往日总是盈着笑意的双眼,最后却被鲜红的血迹和黑雾所填满。
她倒在一众因被母亲袭击,而被迫堕魔失了性命的魔兵魔将之中,看不见眼前景象,却在那一刻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曾充满怜爱,曾将她拥在怀中的双手,如枯木一般,带着杀意,紧紧地缠上了她的脖子。
魔无生死,却知惊痛。幻境的梦魇,从那日之后,便落根生在了她的心中。
而也同样,长在了司燚心里。
明素因堕魔而魂飞魄散的那日,司燚未在府上,待他赶回之时,早已抓不住她的半分声息了。
偌大王府,不过走了一人,却已然如死水一般,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自那时之后,司燚再未踏上过芳沅林,也如遗弃一般,没有去看过大花一眼,就连司琅,也是直接交给了司御,自行揽上无数事务,游走边陲他界,以繁忙掩过一切。
那些记忆都还留在司琅脑中,或许她曾因此怨愤不满,也同司燚箭弩拔张针锋相对。但她从来也都清楚,他根本没有忘记过母亲,也根本还没放过他自己。
生死相隔的遗憾,实在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