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行战多年,交手过无数六界之人,只唯独这神兽,今日算是初次。他只守不攻,一是确实不想应战,二也是为了摸清这白因犬的路数。
几招下来,宋珩也算是有所领悟。他依着白因犬的攻击方向和方式步步退让,并不反击,如此久了,看上去仿佛就像是在逗着宠物玩儿一般。
饶是大花反应再慢,也看出面前这个人“不怀好意”,它愤怒地朝宋珩吼了一声,表达自己不满和郁闷的态度。
宋珩虽不进攻,但一直防守也着实怪累,他轻叹一声,询问大花:“休战可好?”
大花毛茸茸的耳朵微微一动,顿了半秒来思考宋珩的话,随即它黑溜溜的双眼转了转,庞大的脑袋左右摆动。
宋珩失笑,这次谈判算是失败。
大花拒绝了宋珩“求和”的要求,同时还冒出几分好胜的心思,它兴奋地摇着尾巴,再次朝宋珩扑来。
宋珩无奈至极,仍旧没有还手,只凝起风障防守,但没料这次大花加了力道,一掌就将他的风障击碎。
宋珩反应极快,风障碎裂的瞬间他便施了移行术,退后了半个身位,挥手将大花的掌风回挡。
大花也不甘示弱,偏转了身子移形换位,从侧边朝宋珩靠近,抬起另一掌向他防卫空缺的方向击去。
宋珩早就察觉到大花的意图,假意不知,待它已快要接近时,才准备凝起风障回身防守。
劲风刮过,大花耳边的白毛随之扬起,明媚日光下,似有一枚花珠隐在耳际之间,只有那一瞬闪亮,才向人昭示了它的存在。
宋珩的视线触到一丝异光,再望去时赫然可见长毛之中别着一枚冰晶花珠,他些微一愣,脑中似有片刻模糊场景一闪而过。
而便是这一愣神,让大花的攻击毫无阻碍,瞬间重重击在宋珩胸膛,他虽最后拾回半分神智,退了几步抵挡,但仍旧没有躲开。
司琅显然也未料到宋珩竟会在打斗的时候走神,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眼见宋珩被大花击中,踉跄着朝后不断倒退。
她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想也没想就急急制止:“大花!住手!”
大花正沉浸比试,兴头上时被司琅一声吼住,它懵了半秒,扭回头去用乌黑的眼睛瞧着司琅,见司琅脸色极其严肃,这才低低叫了两声,拖着尾巴乖乖停手。
宋珩虽挨了大花一掌,但脸色尚还正常,他只垂头捂了片刻伤口,之后便好似再无大碍。
看着宋珩慢慢挺直背脊,司琅眉头深锁,咬紧的牙关松了些许,可手掌仍旧紧紧攥着。
“是我输了。”宋珩淡淡勾唇,笑意却略显浅薄,说完之后,没再多留,转身离开了芳沅林。
司琅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心中也不曾有半点赢了比试的快意,她望着宋珩越走越远的背影,掌心骤然一松。
正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不知何时早已濡湿一片。
☆、第三十章
入夜,连塘王府内一片寂静。
晚饭司琅没吃,文竹在凉亭里等了半个时辰,不见郡主人影,就知道她定是又将自己关在了殿内。
望着一桌已经凉掉的菜,文竹无奈摇头,唤来武竹一道收了碗筷。
“阿姐,我们这是去看郡主还是去看宋将军?”
武竹随着文竹从膳房出来,边走边好奇询问。
下午在芳沅林一战的结果两人皆有目睹,武竹看得惊心动魄激动无比,可文竹却是忧心忡忡喟然叹息。
她说道:“自然是去看郡主。宋将军……不是我们该关心的。”
武竹正义无比:“可是宋将军被大花打伤了啊,我们不应该去看望一下吗?他好歹算是王府的客人吧。”
客人?何时见过这么不受主人待见的客人了?
文竹无比感慨,也不知从何解释,干脆一言不发,加快了走去主殿的速度。
今夜月色清亮,星空无际,透亮的光束穿过树影,星星点点打在寂寥无人的小路之中。
主殿的殿门大敞,里头一片漆黑,文竹探头观望,又唤了两声,正疑惑间,衣裳被跟在后头的武竹拉动,随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自家郡主竟阖目躺在了房檐上。
司琅虽闭着双眼,却能感觉到今夜星空异于常日的透亮,那抹透亮无拘无束,没有任何阻碍,轻柔地洒落在她的眼皮上。
她确实有太多年没有看过夜晚的星月了,好似每日沉睡醒来,就是逃不开的忙碌,虚无度日之后,又再度陷入无边困倦。
她许久都没有停下一步,安安静静地欣赏夜晚了。
掀开眼帘,目光所及是颗颗光点,在遥遥织布上忽闪忽暗,就犹如那日在瞢暗之境——她手心中触到的那张探知网。
那时温热悸动的感觉犹能记清,可在探知网后长久等待的人却再找不回。
司琅以手枕在脑后,兀自望着星空中飞鸟徜徉,神思涣散。
“郡主。”文竹在房檐一侧静了良久,见司琅久不回神,便开口轻声试探。
司琅似被唤醒,眼帘一动,轻颤了颤,而后缓缓合上,一声未出。
文竹没敢再说话,只恭敬站着,静了许久,司琅闭着眼睛,忽然唤她:“文竹。”
文竹连忙应声:“郡主,文竹在。”
“你说……”司琅哑声,“我今日,是不是过分了?”
文竹微怔,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从自家郡主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自省的话,一时应答不上。而这片刻迟疑,落在司琅眼里,自然就等同于文竹的回答。
司琅不怒不恼,神色薄淡,望着月光,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想见时,不得机会;不想见时,却又偏偏要来。是他先招惹了我,还不许我报复回去吗?”
如此任性的一句话,听在文竹耳中,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心酸。她幽幽叹息,知道司琅定是将下午的事挂在了心上耿耿于怀,终是忍不住开口劝解。
“郡主,宋将军虽已恢复真身,但毕竟失了情根,忘记了你。时隔这么久他来魔界,也只是为了参加开山贺宴。虽暂住在此,但郡主若真不想见,其实……也是可以避开不见的。”文竹抿唇,“或许……或许未必一定要将宋将军赶出王府。”
王府偌大,他所住不过一隅。时间相错,各自退让,自是可以避而不见。
司琅何尝不知,只是,只是……
她嘲讽一笑,扯起嘴角:“若真能忍住不见,我又何必使这些招数。”
他不来还好,那些过往记忆尚能不被牵动,可他来了,偏生还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梦魇变成了现实,怎么让她过得安稳如常?
若她可以做到毫不在意,那才真是要变成无欲无求的圣人了吧?
圣人……圣人……
想起方才白日里他冷淡的表情,还有被大花击中后垂头抑制的痛色,司琅就烦躁地想要挠头。她翻身而起,丝毫不掩饰周身的戾气,盯着远方的夜空看了许久,终是怒意妥协参半,对文竹道:“去将伤药拿来!”
这回还真是被逼得要做圣人了!
文竹听后一愣,但很快就立马会意:“是!”
她不敢耽误,当即就下了房檐,武竹本来在下面蹲着玩石头,听到声音连忙拍拍屁股站起来。
“阿姐。”武竹看文竹见过郡主后竟然脸上带笑,惊讶不已,“……阿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文竹敲了敲他的脑袋:“别瞎想!走,陪阿姐去拿药。”
王府偏殿。
暮色已深,宋珩立在窗牖旁侧,目光远眺,所及是魔界夜空,月光清朗,却有层层浓雾逐渐聚拢,暗显混沌。
他静默看了片刻,回身将窗牖关上,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壁灯忽闪,照着一室亮堂。
宋珩左手负在身后,右掌翻动,凝神之间,骤然有一簇黑雾跃然掌心。
这是魔气。
也是魔族之人独特的标志。
这团黑雾浓浊盘桓,如一尾鱼在水中流连忘返,宋珩轻收指尖,便见这团黑雾飘散,但不过多时,又聚拢缠绕,就仿佛——
这魔界日日需得拨开的浓雾。
宋珩黑眸沉敛,正打算细细探看,却忽然察觉不远处有脚步声临近,他些微一顿,立时反手合拢掌心,魔气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犹还靠立窗边,几乎算是隐在角落,那临近脚步声的主人丝毫不见停顿,穿过厚厚的墙瓦,转瞬便入了偏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