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着倚靠雕栏,将掌心中的鱼食丢进池里,鱼儿纷纷跃起探出水面,没两下就将鱼食统统吞进肚中。
“哎,老头。”司琅看着池中的鱼,问道,“你有多久没出过这王府了?”
蚩休没有回答,司琅等了片刻,转过头去看他,不见他有生气的样子,便催到:“嗯?多久啊?”
蚩休抚抚花白的长须,似在思索,又似回忆,良久回答:“约莫……有好几千年了吧……”
“好几千年……那可真是够久。”
“是啊,是够久的了。”
司琅瞥着他花白的鬓角:“一个人怎么能自己待这么久?你也不想着找个伴?”
蚩休闻言笑了两声,白眉颤动:“老夫这把年纪,能去哪里寻伴?”
“那以前呢?”司琅不禁好奇,“也不见你有个一儿半女的,你莫不是打着光棍直到现在?”
蚩休双眼轻眯,望着远方的目光逐渐转淡。
司琅微愣,迟疑询问:“我说中了?”
蚩休淡笑。
司琅虽这千年来与蚩休共住连塘王府,但自幼时起便惯常惹是生非,常关禁闭,也不爱与人交流攀谈,是以虽见蚩休经年孤身一人,却从未有心过问。而今不过随口一提,才恍然发觉……这老头似乎还真有不少秘密。
“怎么回事?”司琅背过身来抵着雕栏,“莫不是跟了我父王,他不许你寻姑娘?”
蚩休顿时笑开,眉须俱颤:“小丫头,你父王和老夫可差了一辈,便是老夫如今随他住在这里,也不代表他有权利限制老夫。”
“那是何原因?”
蚩休依旧没答,笑意盈盈地转过脸来打量司琅:“往日不见你多问多说,怎么今次,倒对这事来了兴趣?”他弯着眼,“可是丫头你春心萌动了?”
司琅一怔,顿时无话,探究的兴趣霎时消失。
“罢了,我才懒得知道。”司琅别过脸去。
蚩休敛着笑意,没再调侃,转眼望向一池清水。
此次贺宴设在弥垠山与魔宫相夹地界,名唤臾川。这处山水环绕,恢胎旷荡,四季分明,可见花开遍野,也可观飞雪漫天。
贺宴辰时开始,魔族众人早已到场,普通的魔界子民,不限人数,皆可参宴。以致人流络绎不绝,场面盛况空前,司琅腾云在上方俯瞰,犹似见着千万蚁虫浩浩荡荡。
“好壮观啊!”武竹站在云上,遥遥便望见臾川那儿一片金碧辉煌,歌舞升平,表情激动不已,“我还从来没参加过这么大的宴会!”
“这回不是参加了?”司琅抱臂,“收敛着点,别丢人。”
“哦。”武竹被司琅教训一句,顿时蔫蔫地垂下头,不再说话。
司琅瞥了瞥撅着小嘴的武竹,手指点着小臂,扬着下巴:“表现好的话……以后还带你来。”
“真的?!”武竹闻言,顿时兴致又起,双眼放光,“郡主,以后我还能参加这么大的宴会吗?”
“当然。”司琅挑眉,“只要你别惹是生非,多锻炼身体,留着命在,还怕参加不了宴会?”
武竹:“……”这话听起来怎么有那么一点令他不太舒服?
十万年一次的开山贺宴,饶是平日里再忙的司燚魔君都得赶回参加,今早在王府,司琅同他见了一面,左耳进右耳出的听他说了两句,之后两人就再没有什么交流。
司燚离府较早,同蚩休刚到卯时就进了魔宫,司琅没有多大兴致,快到开宴才带着文竹和武竹出发,此时到了臾川,司琅撤去浮云,同身后二人一道落了地。
贺宴设了西面、东面和北面三位座席,王族坐于北面,魔界参宴的子民坐在西面,至于东面,司琅边走边打量,只见位席寥寥,到了不过一二人,仅看面容,不似魔界中人。
她一脚跨上北面高阶,只一眼就寻到无左位置,闪身至他身侧,后者靠着金雕椅背,正端着酒觥细细品味。
司琅在他旁边空位坐下,扬身同他一样靠着椅背,用下巴示意了下东面那方:“那里是给谁坐?”
无左极给面子的配合司琅看了一眼,晃着酒觥:“你觉得呢?”
“卖什么关子?”司琅瞪了眼无左,还欲再说,宴会开场的舞曲适时响起,她蹙着眉朝下方平旷的空地看去,头戴金银身着流苏的舞女已经纷纷入场。
贺宴因为她们的到来一下子热闹起来,魔帝还未现身,到场的众位魔君已经开始眉色飞扬地高谈阔论。
司琅忍着喧闹,隔着段不远的距离抬脚踢了踢无左:“你还没回答我。”
“啧。”无左淡淡睨她,“你可弄脏我衣裳了。”
司琅瞧着他:“还能更脏。”
无左被她气笑,终是妥协:“东面座席乃是给此次他界参宴的使者准备的。”
“他界?”司琅重新看了看那方落座的几人,“难怪,瞧着便不像魔界的人。”
无左淡淡一笑饮了口酒,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可知……此次代表仙界前来参宴的人是谁?”
司琅无所事事,正抛着金桔把玩,闻言也未多想,一哂:“与我何干?”
可说完后却察觉他话中意思不对,司琅微微一愣,将金桔扔回案几,蹙眉探究地看向无左。
未待她问,开场舞曲悄然结束,鸣钟敲响,将司琅震地心中一动。她沉下嘴角,见平川正中,高阶之上,面容威严的司御魔帝赫然落座。
司琅此时脑中有些混乱,以至于对司御魔帝的贺词一概屏蔽,她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询问无左:“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无左挑起的桃花眼神采奕奕,笑看了司琅一眼:“意思嘛——大概与你现在所想,没有什么差别。”
高阶之上,魔界众人言笑晏晏,天光明媚,歌舞升平。而高阶之下,有人一身银甲,黑发盘束,淡然从容,缓缓显出身形。
无左望见来人,高深莫测地对司琅轻笑:“喏,那便是了。”
司琅身居高位,不用无左提醒,早已看见台阶下缓步而上的人。她心神停滞,脑中嗡嗡作响,只有一双清澈双眸,紧紧盯着那道熟悉身影,不曾挪开。
无左见她如此失神模样,不由暗笑,抬手将酒觥送至唇边,幽幽轻叹:“治病必先治心。古书训诫,诚不我欺。”
☆、第二十六章
空旷臾川,被重林红叶浸染,花瓣纷扬,柔中自有一片沉肃。
高高的台阶之上,颀长身影背脊挺立,不卑不亢,漆黑双眼无有惧畏,镇定面容温润如玉,看似柔和,却因一身银甲,平添几分硬朗俊穆。
“仙界宋珩前来参宴,贺祝魔界王族与子民福安。”
魔界与仙界向来少有纷乱,几乎可以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两界一处混沌,一处清明,魔界并不觊觎仙界所管辖的人界,所以算是没有任何利益之争。
魔帝司御自座上起身,遣人将宋珩代表仙界献上的贺礼收下,一改往日在魔宫内沉肃冷冽的面容,语态温和不少。
“仙界的贺礼本君收下了,还望此次贺宴结束后,宋将军代本君向天帝表达谢意。”
后者浅笑颔首:“宋珩定会将话带到。”
斜前方交谈的那两道熟悉身影,无一不在重重锤着司琅的脑袋,她死死凝视着那张带着淡笑的脸,手心无意识地紧紧攥住。
直到指尖将掌心划破,深深陷进肉里,司琅才终于觉察到一丝痛意,她紧抿着唇,冷冷问身侧的无左:“你知道他今天要来?”
无左隐隐窥见她这是要生气的前兆,无奈地叹了叹气,解释:“魔宫内无人不知。他界来者的名单,早在一月前就到了魔帝手中。”
司琅忍着怒意:“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无左无辜:“你自十年前从人界一身是伤的回来后,就日日将自己困在王府里。我去寻你,你也不见。七日前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找我,我不是问过你是否想再见他一面?”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司琅却一下记起,自己当是的回答是——不必再见!
她眉头一跳,怒意霎时上涌:“你在玩我?”
“怎么会?”无左故作迷茫,“你说不必见他,那我自是不会告诉你他要来,免得给你徒增烦恼。”
司琅冷笑一声,一掌将无左面前盛着花生的盘子打翻:“别给本郡主瞎掰!这贺宴他与我都要参加,我说不必见他就能不见?你这手段不是玩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