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看着原封不动端出来的菜,担忧得眼眶都红了。
满一岁的满满长大了许多,这几日嗓子都哭哑了,圆圆的包子脸瘦了许多,显得红红的眼睛更大了。他乖乖地被思齐抱着,眼巴巴地看着卧房发呆。
白十九迷迷糊糊地睡第五日时,听见了小孩子哽咽的哭声。他睁开眼看去,满满缩在他的床角都哭抽了。
身子乏的厉害,脑子还有些发昏,唇瓣苍白而又干裂,白十九强打着精神起身把满满抱到了面前,看着最近瘦了许多的小家伙,为他抹去通红的眼眶的眼角的泪,声音带着虚弱和沙哑:“满满,别哭了。”
满满一抽一抽的,小胳膊抱住了白十九的脖颈,软软的带着哽咽的声调任谁听了都心疼:“爹爹…别睡了,满满…怕。”
白十九愣了愣,然后抱紧了满满小小软软的身子,“对不起,爹爹吓到满满了。”
“爹爹,”满满松开了抱着白十九脖子的手,然后又伸出小小的手抓住白十九的手指头,掉着眼泪特别认真诚恳地说:“爹没有走,满满感受得到的,爹爹别难过了,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白十九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别过了脸垂下了眼睫,最近一段时间他瘦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明晰可见了。
眼泪早就哭干了。没有了,白十九沉默了许久,然后又重新抱紧了满满,嗓子里传来细微的干嚎声,却始终没有一滴泪。
就这样好久之后,白十九叫满满去把海棠叫过来。
海棠进来时白十九依靠在床上发呆,见到海棠,眼里没有什么神采,平静地说:“辛苦你了。”
海棠这才明白,软而萌的夫人只有相爷在才回存在。海棠忍下眼眶的酸涩,然后说:“这里是海棠的家,不辛苦。”
白十九眸子波动了一下,是了,这里是他和元郎的家。手搭在肚子上,他摸不清肚子里的孩子具体的时间,不敢请大夫,只能…靠自己与海棠了。
“海棠,以前阿婆留下的安胎的方子你去照常抓点药来给我,我实在是没有精力,还得麻烦你去打听下,具体如何安胎。”
海棠愣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十九的肚子。
白十九任她看了许久,终于向海棠露出了浅浅的笑,“拜托你了,海棠。”
也许这是天意,命里要有这一劫,然后给他留下了这个孩子,帮他撑过最难熬的这段时间。
…
玉氏皇帝寝殿内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每个角落,汤圆别过了眼睛不敢看宋珞把那又细又长的银针一根一根地扎在那宛若小山的肚腹上。
玉华临怀的是双胎,肚子比正常的要大些,风险也更多了许多。
他嘴里咬着汗巾,随着宋珞每落下一根银针,闷哼着咬出了鲜血,手更是把床上的褥子都攥破了。
近来的政事繁重到正常人都挨不住,何况还得遮遮掩掩有孕的玉华临。上次强行打胎本来就伤及了根本,现在百般劳累,烦心事加诸,心情不愉,要不是元嘉的死讯让大臣蒙了一阵然后着急忙慌得想要在朝堂换代的途中上位,他们还要逼着玉华临纳妃立后。
等宋珞把银针都收回以后,玉华临身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宋珞和汤圆摆布为他重新换上干爽的衣衫。
收拾好之后,宋珞对躺着的玉华临说:“阿临,你得尽快从朝堂中脱身,月份越大,你身子越沉,实在是禁不起折腾。”
“老师已经在安排了,过了年后,我就会去别院休养,直到孩子生下来。”玉华临闭上了眼睛,“师兄不用担心,孩子和我都扛得过去的。”
宋珞叹了口气正打算离开时,玉华临又说:“师兄去相府给白将军把个脉吧,元相才走,他又一身伤,怕不是太好。”下葬那日见到的白十九,比他看上去还要消瘦。
等宋珞离开后,玉华临一直都没有睡着。
活着一切都好。如果是朝岚死了,他想,他一定还是会伤心难过的。
玉华临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账幔外的朝岚脸上的表情变化了许多,眼里有着不忍,最终还是只剩下决绝,“我,来同你告别?”
沉默瞬间在寝殿蔓延开来,许久后玉华临嗤笑一声,然后颇为冷淡地说:“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他孕子之事对外是瞒着的,知道的除了他信得过的人,就只有朝老将军。朝老将军还是要走,那么就证明他没有同朝岚说这件事,也不打算,要这个孙子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复归
玉华临的话堵得朝岚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到来这里的道别,具体是给谁的难堪。
朝岚站在那里思绪万千,玉华临淡淡地说:“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朝岚深深地望了帐幔深处的背影一眼,几番犹豫,还是在挣扎中低声说:“你保重…”然后,转身离开。
玉华临发了一会呆,然后闭上了眼睛。说不清楚该有什么样的感觉,也就这样吧,只是无端地,心更空了。
朝老将军大病一场才好,才刚刚康复,不顾马上的年关,催促着朝岚就要离开。
冰雪融化,朴素的马车恍恍荡荡地出了皇城。
朝岚骑在马上,偶尔有风吹过,还是割得人疼。朝岚的手攥紧了缰绳,最后他还是转过头望去越来越远的伟岸皇城。
城墙上除了守城的人,再也没有那人了。上次离开他也曾回望过,他甚至还能看见玉华临张搭上的弓箭,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死在玉华临手上他没有任何的不甘与想法,可即使是那样的情况下,玉华临还是放过了他。再次离别,对方好似已经波澜不惊,是不是已经放下了?明明是自己最希望的结果,这个时候却觉得心空荡下来,惆怅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蔓延。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马狂奔的嘶鸣声。朝岚的眼睛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就亮了,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就拉紧了缰绳让自己慢下来。
破风声响起,飞来的一脚直踢胸口,朝岚没有任何抵抗被踹倒在地。
咽下去翻涌的气血,看见的人一袭青衫,不是玉华临。
有些失落…
朝岚面不改色地看着宋珞,朝老将军在别人的搀扶下慌慌张张地下了马车,曾经威风凛凛的护国将军,终究敌不过岁月和病痛的折磨,风烛残年的样子,在冬日里看上去还是有些心酸。
宋珞看着朝岚爬起来,表情冷得可以冻死人,“朝岚,那日助你离开,你又何必回来?他的为人你应当清楚,他就是动谁都不会动你父亲。你回来,又为了离开,除了带给阿临第二次伤害,还有什么?”
对方的诘问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朝岚,他惯性地沉默,沉默地站在那里,沉默得像一根木头。
宋珞也没指望对方同他说什么,“如果不是如今阿临还需要你的陪伴,我也不会来找你污了自己的眼睛。”
宋珞其实心底也没底这人是否在听了他的话之后还会留下,但他不得不一赌。
“朝岚,玉华临一族的人男人也可以孕子,他有了你的孩子,还是双胎。现在情况不好,就实话同你说,即使是我也不敢保证他能顺利诞下龙嗣,无论如何,你肯留下来陪着,那肯定是多一分希望。”
看着朝岚惊讶的神情,宋珞继续说:“其实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不过被他父皇算计没了。我言尽于此,是去是留,随你的便。”宋珞说完,转身翻身上马,一挥鞭就纵马离开。
朝岚常年像戴了面具一样的表情终于开始一点点地碎裂,喉结滑动几下之后,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苍老的父亲,然后,他猛地跪了下去,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爹,然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朝老将军平静地看着他的额头上磕出的鲜血和自己儿子脸上痛苦和哀求的表情,忍不住错开了视线说:“我着急离开,就是怕他后悔告诉你这件事。”
朝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知道?”
朝老将军看着他,“知道,却也不后悔没有告诉你,过多的纠缠没有什么好结果。”朝老将军混浊的眼里看不出情绪,然后转身,“你要留下就留下,我是一定要离开的。朝岚,我给你十月之期,到时你若还没有回来,朝家再也没有你朝岚这个人,我也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说完就上了马车,让车夫驾马离开。